在夜里,他看到了,那是自己的眼泪。
“其实在地震发生的前一天晚上,我隐隐有不祥的预感,我劝他们希望他们不要去那个地方出差。”李烛明笑了下,“但最後,我妈扯下了我抓住她衣袖的手,对我说‘人不能为未知的事情感到害怕就退缩’。”
这句话,他记了五年。
沈怀霄没见过十三岁的李烛明,只能凭借他的三言两语的描述去想象那时候的李烛明。
“他们很勇敢。”沈怀霄低声道。
“你挺过了那些难捱的痛苦,也很勇敢。”
话音落地,李烛明极为缓慢的睁开眼,眼底下有着淡淡的红血丝,黑眼圈似乎也是因为做了噩梦而又加重了几分,面容清秀却稍显颓然。
他一寸寸宛如机器人一样将视线落在沈怀霄身上,一时哑然,盯着眼前少年的背影,自己竟无端的有些想流泪。
但他忍住了。
沈怀霄缓缓的扯出一个微笑,眼睛变得清明起来,他靠近,鼻尖挨上李烛明的鼻尖,近在咫尺。视线下移,他瞥见李烛明的唇瓣,红润,大概睡前抹过润唇膏,还泛着浅浅的光泽。
差一点。沈怀霄的手指掐进自己掌心里,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要吻上去了。
反观李烛明显然是没察觉沈怀霄的异样,只当是朋友间的小互动。他擡手摸了摸鼻梁,後知後觉的不好意思起来。
“抱歉,大晚上的,向你传播那麽多负面情绪。”李烛明道。
沈怀霄却笑起来,眼神恢复以往的清明,“不要道歉。作为交换,我也给你讲一个我十三岁发生的事,怎麽样?”
李烛明果然来了兴致:“好。”
沈怀霄微微一笑,身体向後仰,这是他放松时的常见姿态。
“走廊里你听到我打电话,其实是我弟弟打过来的。”
沈怀霄转过头,“你认识他。”
李烛明不理解沈怀霄这句话的背後之意,只尾调上扬,疑惑的嗯了一声。
意料之内的反应。
“长安城第七街临夏幼儿园。”
沈怀霄说完这句话,周遭都静了很久,视线交汇的瞬间空气中流淌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一方沉着冷静的面孔下隐隐跳动着一丝渺茫的希望,而另一方,眼里却只有不解的迷茫。
“不记得也没关系。”沈怀霄苦笑般笑了下。
总有一天,你会记起有关我的一切记忆的。
李烛明安静的喝了口汽水,敛下眸子,似乎在思考什麽。
沈怀霄目光落在李烛明上下滚动的喉结上,平静道:“三岁那年,父亲在长安城出差,他带我离开了江城,去长安城上幼儿园。母亲带着他留在了江城。”
“快要入秋的前一天傍晚,我看到了他来了幼儿园,站在门口一言不发。保安以为他是偷摸溜出去的,放他进来了。”
“当天,我在我杯子里看到了浮在水面上的各种昆虫死尸。那个场景,我永远都忘不掉。”
沈怀霄听到身边人渐渐的倒吸了口凉气:“後来呢?”
“後来。”沈怀霄回忆了下,莫名笑了下,“我把那个杯子扔了。隔天晚上,同样的时间段,一墙之隔,我听到了他杯子摔落在地的声音,和……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歪过头,沉沉的看着李烛明,“你知道我做了什麽吗。”
李烛明道:“用了同样的办法报复了他。”
“没错,但不够准确。”沈怀霄说,“我改进了一点。他给我杯里放的是虫子尸体,我往他杯里放的是活的丶还会蠕动丶爬行的虫子。”
他说完,转过头看向面色沉静的李烛明,低笑一声:“你觉得我坏吗?你觉得我有做错吗?”
一轮弯月倒映在他的眼睛里,在这样好的月色下,沈怀霄看见他无比认真的神情,听见了他用颇为笃定的语气对自己说:
“你没有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