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青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这劫後重逢的感人一幕。
他能看到郑观澜紧紧抱着女儿时那颤抖的双手和滚落的泪珠,那是一个父亲最真实的失而复得。
沈朝青一点都不羡慕。
良久,郑观澜的情绪才稍稍平复。
他擡起泪眼,轻轻推开女儿,挣扎着要再次行礼,声音哽咽沙哑:“陛下,陛下隆恩!老臣感激不尽!不知陛下是如何寻回小女的?”
郑观澜出了最核心的疑问,目光紧紧盯着沈朝青,这其中既有感激,也有一丝审视。
他需要知道,女儿经历了什麽,皇帝又为此付出了什麽,或者说,动用了何种他无法想象的力量和手段。
郑月瑶泪眼婆娑,她受了太多惊吓,身子骨虚弱的很,被婆子擡着着退下疗伤了。
沈朝青自然不能说出柳枝巷和萧怀琰之事,只得含糊道:“朕收到线报,查获了一处不知名据点,幸得郑小姐无恙,便即刻派人送了回来。”
“据点。”郑观澜喃喃道,眉头微蹙,似乎觉得此事太过巧合,但又挑不出错处。
他看着沈朝青略显疲惫却依旧镇定的面容,想起朝会上关于皇帝苛待功臣丶昏聩暴戾的传言,再对比眼前这位深夜亲临丶救回自己女儿的君王,心中那坚硬的偏见第一次産生了细微的裂痕。
郑观澜沉默片刻,长长叹了口气,语气软化了许多,带着一丝愧疚:“原来如此,老臣多谢陛下救命之恩。此前种种,老臣对陛下多有误解,言语冲撞,还请陛下……”
“老师言重了。国事之争,各有立场,朕从未怪罪老师。倒是朕,以往行事过于激进,未曾体谅老师忧国忧民之心。”
沈朝青走上前,亲自将郑观澜扶回榻上坐下,“如今老师身体要紧,切莫再为往事劳神。朝堂之上,还需老师这般肱骨之臣坐镇。”
这番话,既肯定了郑观澜的忠心,又隐晦地表达了需要他回归的意愿,给了老人极大的台阶和尊严。
郑观澜望着沈朝青,眼前年轻帝王的脸庞与他记忆中那个聪慧却偶尔偏执的学生重叠又分开。
他忽然发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看懂过这位学生,或者说,这位皇帝。他看到的可能只是皇帝想让他看到的,或者是被愤怒和失望蒙蔽了双眼。
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朱华连忙上前拍背递水。
沈朝青见状,温声道:“老师好生歇着,朕已吩咐太医署,他们会日夜轮值照料老师身体。朕就不多打扰了。”
他起身欲走。
“陛下……”郑观澜忽然开口叫住他,挣扎着说道,“科举一案牵连甚广,陛下务必谨慎。”
这已不再是劝诫,而是带着担忧的提醒,意味着他态度的软化与回归。
沈朝青脚步一顿,回身看向他,“朕明白。老师放……”
话音未落,沈朝青的声音戛然而止。
郑观澜的神色在那一瞬间陡然剧变。
他原本因激动和病痛而泛着潮红的脸庞骤然褪去血色,变得苍白。他的眼睛猛地瞪大,瞳孔急剧收缩,像是看到了什麽极其恐怖或难以置信的景象,死死地盯住沈朝青的脸,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盯住沈朝青此刻的神情。
烛火摇曳下,沈朝青因连日操劳和今夜奔波而略显疲惫,那双总是含着讥诮笑意的桃花眼此刻沉静下来,微微垂下,带着一种目空一切的淡漠。
他侧身回望的姿势,唇角那抹尚未完全敛去的,安抚臣子时惯有的,毫无温度的笑意。
这一切,在此刻郑观澜眼中,竟诡异地与他记忆深处那个阴鸷冷酷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显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