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告别织梦者
当林溪握着那张“船票”回到“织梦者”餐厅时,落日正将天边烧成一片绚烂的橘红色。
他没有立刻去找玛蒂尔德,而是像往常一样,换上工作服,开始为晚上的营业做准备。他擦拭着每一个酒杯,将它们在灯光下照得透亮;他摆好每一套餐具,确保刀叉的间距分毫不差。他做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专注,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仪式。
玛蒂尔德在吧台後,一边擦着手,一边用她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观察着他。这个在她这里待了一年多的东方孩子,她早就看出来,他不属于这里。他就像一只翅膀受伤的珍稀飞鸟,只是暂时停留在她这个小小的屋檐下避雨。
雨停了,鸟儿总是要飞的。
餐厅打烊後,客人都已散去。林溪做完最後的清洁,脱下围裙,走到了玛蒂尔德面前。
“玛蒂尔德”,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想……我该走了。”
玛蒂尔德一点也不惊讶,她只是放下了手中的抹布,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她身上有着阳光和面包房混合的香气,像母亲一样令人安心。
“我的孩子”,她拍着林溪清瘦的後背,“我早就知道会有这麽一天。‘织梦者’(LeRêveur)是为那些追梦的人提供歇脚的地方,而不是让他们把梦遗忘在这里。”
林溪的眼眶一热。这两年,是这个善良宽厚的法国女人,在他最狼狈丶最绝望的时候,给了他一份工作,一个身份,和一个可以暂时喘息的角落。她从不问他的过去,只会在他默默吃饭时,多给他加一个煎蛋。
“谢谢你,玛蒂尔德。”千言万语,最後只汇成这一句。
“去吧”,玛蒂尔德松开他,笑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这是你这个月的薪水,还有我给你的祝福。去追你的梦吧,阿树。你天生就该在阳光下闪耀,而不是在我的餐厅里,做一棵沉默的树。”
林溪接过那个厚厚的信封,深深地向她鞠了一躬。
回到那个小小的阁楼,他开始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麽可收拾的,几件换洗的旧衣服,一本被翻得卷了边的法语词典,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他将它们一一叠好,放进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里。
最後,他拿起桌上那个被他抚平的,顾言深的名片。
他知道,这趟旅程,他不是回去重蹈覆覆辙,而是去赴一场迟到了两年的邀约。
第二天清晨,林溪背着帆布包,来到了“鸢尾花”旅馆。
顾言深站在了旅馆门口,他身边停着一辆剧组的工作车。看到林溪单薄的身影,他没有多问,只是接过他肩上的包,自然地放进了车里,然後微笑着为他拉开了车门。
“准备好了吗?”他问。
林溪看着他温和的眼睛,点了点头。
车子缓缓驶离了小镇。林溪回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薰衣草田和古老的石墙,看着那个他藏匿了两年的地方,一点点消失在视野里。
再见了,阿树。
你好,林溪。
剧组的勘景大本营设在几十公里外,一个临海的城市。顾言深将林溪带到了一栋租下的别墅,那里已经像一个高效运转的蜂巢,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专业人员。墙上贴满了分镜手稿丶美术设定图和场景照片,空气中充满了咖啡的香气和低声讨论工作的声音。
这里,是一个纯粹为电影而生的世界。
一个充满了创造力丶激情和专业精神的世界。
顾言深把他介绍给了剧组的副导演,一个严谨的德国人。
“这位是林,我们新的场记。”顾言深依旧用了一个全新的称呼,体贴地保护着他。
副导演递给林溪一份厚厚的,用四种语言印刷的剧本,和一个场记板。
“欢迎加入《深海回响》。”他言简意赅地说。
林溪接过剧本的手,微微颤抖。他有多久,没有触碰过这样一份完整丶专业,承载着一个故事生命的剧本了?他几乎是贪婪地,用指尖摩挲着封面上那几个艺术字体。
《深海回响》。
他翻开了第一页。
他没有被安排任何繁重的工作,只是跟在顾言深身边,看着他如何与摄影指导讨论光影,如何与美术指导敲定色调,如何一遍遍地在脑海中预演着每一个镜头。
顾言深工作时,像换了一个人。他不再温润如玉,而是变得专注丶犀利,对艺术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但他从不大声呵斥,总是能用最精准的语言,让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图。他尊重每一个人的专业,也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这和沈倦那种用权力和金钱堆砌起来的掌控,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源于才华和热爱的,真正的领导力。
第一天的工作结束时,已经是深夜。
林溪一个人坐在分配给他的临时房间里,窗外是漆黑的海面和低沉的涛声。他借着台灯昏黄的光,翻开了《深海回响》的剧本。
当他看到男主角的人物小传时,他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亚当,一个在意外中失声的青年画家。他将自己放逐到深海,以为沉默可以埋葬一切。他不懂得,所有的回响,都源于最深的寂静。他的眼睛,是他与世界唯一的连接,那里面,藏着一座崩塌的城,和一片等待日出的海。”
林溪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段文字。
他擡起头,看向窗外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顾言深看到的,从来不只是一个有天赋的演员。他看到的,是那个蜷缩在黑暗里,失魂落魄的,真正的林溪。
这艘船,原来从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它的航向。
它要带他去的,不是别处,正是他自己内心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