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他又背着编好的竹筐去小卖部换盐,正好碰见村长和几个族老蹲在门口唉声叹气,商量着是不是再凑钱去更远的地方请个高人。
陈瘸子默默听完,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声音沙哑地开口:“要不……让我去试试?”
所有人都愣住了,抬头看他。他佝偻着背,一张脸被岁月和风霜刻得沟壑纵横,眼神却混浊中透着一丝古怪的光亮。
“你?”村长语气里满是怀疑,“老陈,这不是耍手艺,这是……”
“我知道是坟头煞。”陈瘸子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异常平静,“我老家那边,听过些土法子。”
死马当活马医。村长看着日渐萧条的村子,咬了咬牙,同意了。
陈瘸子没要任何人帮忙。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独自一人,背着一个沉甸甸的旧麻袋,一瘸一拐地朝着村西的老坟坡走去。
许多好奇又害怕的村民,远远地跟在后面,躲在树后、田埂下,朝那边张望。我也在其中。
只见陈瘸子走到那片枯死的果林边缘,停了下来。他放下麻袋,从里面先掏出一把老旧的柴刀,走到坟包附近,砍下几根粗细均匀、早已枯死的李树枝,削掉枝杈,又用随身带的麻绳捆扎起来。
他就地坐在坟边,完全无视那迫人的阴冷和隐隐似乎又响起的敲击声,专注地干着活。他的手很巧,枯硬的树枝在他手里服服帖帖,很快,一个粗糙但结实的框架就立了起来。那形状,像极了一个缩小版的、没有四壁和顶棚的吊脚楼底座,或者说,一个给土地爷遮风挡雨的小小栖身之所——土地龛。
接着,他又从麻袋里掏出几块颜色暗沉、边缘光滑的石头,那石头我看着眼熟,后来才想起是溪边那种被水流冲刷了千万年的鹅卵石,只是他拿来的这几块,颜色更深,近乎黝黑。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石头,按照某种难以言说的规律,分别埋在了那小小“土地龛”的四个角下方。
最后,他取出一把崭新的、在晨曦下闪着寒光的铁锹,绕着刘老四的坟包,开始仔仔细细地清理。他不是挖土,更像是修葺。将那些被雨水冲塌的浮土拍实,将蔓延到坟边的枯草拔除,让坟包的形状变得更加规整、圆润。
他做得一丝不苟,仿佛不是在处理一个令人谈之色变的凶坟,而是在精心打理自家祖辈的坟茔。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虔诚和安抚的意味。
整个过程,没有念咒,没有画符,没有洒黑狗血,更没有开棺惊尸。他只是默默地、专注地做着这些看似平常无比的事情:扎了一个小棚,埋了几块石头,修了修坟。
太阳完全升起来的时候,他停下了手里的活。那座新修的小小“土地龛”正好立在坟头前方,对着东方,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几块黑石头埋藏地下,看不见踪影。刘老四的坟包也不再是那个潦草的土疙瘩,变得肃穆整齐。
陈瘸子扛起铁锹,背起空麻袋,一瘸一拐地走了下来。面对村民探询的目光,他只淡淡说了一句:“煞气是怨气压了地脉,散了就好。给土地爷找个地方坐镇,免得孤魂野鬼瞎晃悠。坟修得踏实点,他住得安生,也就不闹腾了。”
当天夜里,整个柳溪屯屏息凝神。
那一夜,前所未有的寂静。
持续了将近一个夏天的、夜夜敲击的“咚…咚…”声,没有响起。
鸡犬不宁的日子,结束了。
第二天,第三天……一连七八天,那纠缠不休的诡异声响彻底消失了。
人们试探着靠近那片地,现那股子钻骨头缝的阴冷感没有了,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也散了。虽然草木一时还未恢复生机,但土地似乎不再拒绝活物。有胆大的孩子跑去坟边玩,回来也没再生病做噩梦。
坟头煞,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
没人说得清陈瘸子那套土法子到底是个什么原理。老人们事后琢磨,说那几块黑石头可能是“镇石”,压住了乱窜的地气;那小棚子是给土地爷立的龛,请来了正神守着,邪祟自然不敢作怪;把坟修好,是安抚了亡魂的怨气,让它得以安息。
也许,那坟正好埋在了地脉某个不顺的节点上,刘老四的怨气恰好成了引信。陈瘸子做的,不过是疏而非堵,顺势而为,安抚了亡魂,也理顺了地气。一切都符合着这片土地上山民们最朴素的经验和认知:敬鬼神,安水土,万事万物都要有个规矩和去处。
风波过后,柳溪屯慢慢恢复了生机。鸡又开始打鸣,狗又开始撒欢,田里的庄稼似乎也比以前更绿了些。人们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是茶余饭后,偶尔还会提起那个夏天,提起刘老四,提起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坟头煞,以及那个默默解决了这一切的陈瘸子。对他,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敬畏。
那年秋天,我再路过村西那片果林。刘老四的坟头依然立在那里,但坟包上已经冒出了嫩绿的草芽,旁边那个粗糙的小土地龛安然伫立,里面不知被谁放了一个鲜红的果子,像是默默的供奉。阳光透过稀疏的李树枝丫洒下来,温暖而平静。
恐惧来得毫无道理,消散得也无迹可寻。它就像山间一场浓雾,弥漫时吞噬一切,散尽后,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只是经历过的人心里,永远留下了一小块潮湿而幽深的印记,提醒着他们:在这片看似温顺熟稔的土地之下,总有一些无法言说、却必须敬畏的古老秘密,在沉默地流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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