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隆永远也想不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踏上了恶龙的老路……
那日,在新白金城那仓促修筑、虽然极力用大理石和镀金模仿着旧日辉煌、却难掩根基虚浮的王宫最高露台上。
凯尔曼十六世国王如同一尊被瞬间抽干了生命力的古老石雕,僵立在那里。
风吹动他花白的鬓和镶嵌宝石的衣袍下摆,他却毫无知觉。
他目眦欲裂,眼球上布满血丝,眼睁睁看着——
那座承载着他家族千年荣耀与权柄、每一块砖石都浸染着洛林历史、冰封着他视为生命延续的唯一血脉的旧白金城。
在一阵地动山摇、仿佛世界根基崩裂的惊天动地轰鸣声中!
在无法理解、越凡人想象的斑斓神力光流的包裹下!
如同被无形巨手生生从大地的母体上剥离!
挣脱了根深蒂固的地基束缚,撕裂了厚重的岩层,带着漫天烟尘与崩落的土石,
缓缓地、不可逆转地升入那无垠的苍穹!
最终,带着他的女儿,带着他的一切,彻底消失在茫茫云海的深处,只在地面留下一个巨大、空洞、仿佛直通地狱的深渊巨口!
他手中那杯价值连城的琥珀色蜜酒,早已不知何时从僵硬的手指间滑落。
沉重的金杯“哐当”一声砸在昂贵的兽绒地毯上,洇开一片不断扩散、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深色污渍。
那暗沉粘稠的酒液,如同他此刻被彻底掏空、正缓缓渗血的心境。
痛。
是那种抽空了所有力气和灵魂的钝痛!
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王权的至高象征——那座屹立千年的王都!
更是因为他彻彻底底、无可挽回地失去了伊莎贝拉——他唯一的女儿,洛林王国夜空最璀璨的明珠,他平淡人生中……最柔软、最不容触碰的珍宝与最后的慰藉!
在过去新白金城的重建岁月里,凯尔曼一直用谎言麻痹着自己:女儿只是被冰封了,如同沉睡在冬之水晶棺中的公主。
终有一天,他会找到传说中的圣剑或者古老的唤醒魔法,将她解封,重新拥入怀中。
这份自欺欺人的希望,是他支撑下去不多的支柱。
此时,在巨大的绝望冲击下,关于伊莎贝拉的记忆碎片,重新浮现,如同锋利的冰锥,带着温暖而残忍的假象,狠狠扎进他的脑海——
他记得她三岁时,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穿着繁复的蕾丝裙,摇摇晃晃地抱着比她整个人还高的、沉重的礼仪权杖,小脸绷得紧紧的,模仿着他肃穆的样子。
那稚嫩与严肃的极致反差,逗得他开怀大笑,他亲自走下王座,将她娇小的身躯抱起,稳稳放在冰冷的王位上,对着惊愕又忍笑的群臣朗声宣布:“看!这就是洛林未来的女王!吾的骄傲!”
他记得她十岁时,在烛光摇曳的书房里,就能流畅地背诵王国法典最艰涩的核心条款,声音清脆如银铃,并能提出连最刻板的宫廷学者都不得不赞叹的、关于公平税赋的稚嫩却直指要害的见解。
他当时是如何满心骄傲地抚摸着女儿柔软的金,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的小伊莎,你流淌着洛林高贵的血脉,天生就是为统治这片土地而生的!”
他记得她十五岁生日盛大的庆典上,身着缀满珍珠与钻石、在千盏水晶灯下熠熠生辉的宫廷礼服,在万众瞩目与悠扬乐声中,跳起最优雅、最完美的宫廷舞步,仪态万方,风华初绽,赢得了所有观礼外国使节自内心的赞叹与艳羡。
他端坐在冰冷的王座里,看着光芒万丈、完美继承了她母亲所有美好却又更加耀眼的女儿,那一刻,他确实觉得,为这一刻付出一切都值得。
他更记得自己那次几乎踏入冥府的重病时,她日夜不休地守在他弥漫着药味的床榻边,年幼却沉稳得令人心疼,亲自为他诵读那些古老的诗文,为他整理并清晰汇报一些简单的政务简报,她的分析与决断,那远年龄的智慧与担当,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
他曾紧紧拉着她冰凉的小手,因病有些浑浊的眼中滚烫,声音虚弱却充满依赖:“伊莎,父王的好女儿……如果没有你,父王真不知该如何撑过这漫漫长夜……”
在他眼中,伊莎贝拉是完美的化身,是神赐予洛林的瑰宝。
她的美丽如同初绽的雪莲,智慧堪比最睿智的贤者,端庄如亘古不变的星辰,仁爱之心泽被弱小……这一切,无一不是继承自她那早逝的、同样完美的母亲,甚至……青出于蓝。
她是他在尔虞我诈、无尽的权力漩涡中,唯一的骄傲,唯一的温暖,是他对未来唯一的光明寄托。
他倾尽所有地“雕琢”她,用最严苛的礼仪束缚她,用最沉重的王冠加冕她,用最复杂的权谋熏陶她。
他固执地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残酷打磨,都是为了将她“塑造”成一位无懈可击的女王,让她将来能“顺利”地、毫无阻碍地接过他耗尽一生守护的权杖与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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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未真正想过,或者说,他内心深处刻意忽略了——
在那份无懈可击的完美仪态与荣耀光环之下,伊莎贝拉那颗年轻的心,承受着怎样令人窒息的压抑与无人诉说的痛苦。
他视她为囚笼中最珍稀、最完美的金丝雀,为她精心打造了这世间最华美、最安全的牢笼,提供着最顶级的琼浆玉露。
却从未低下头,真正去问过笼中那只沉默的鸟儿:
“孩子……你是否也渴望……属于天空的自由?”
而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