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曲家医馆的小巷,两边间隔有序地站满了士兵。本就不大医馆里,也显得拥挤,不光有曲幽和躺在床上的病人,还有勤王军的统帅象玉丶文曲城的城主陈长贵和武林盟主李乐天。这躺在床上的姑娘,似乎是大名鼎鼎沧海剑庄的庄主。
这些人单拎一个出来,都是可以牵动如今时局的人,如今竟都集聚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之中。
“曲大夫,李姑娘她怎麽样了?”李乐天不安地询问道。
“她这个样子,持续多久了?”
“大概有两个月。在沙漠耽搁得太久,我也不能确定具体的时间了。”李乐天有些无力地说,“这段日子里,她每天能清醒一会儿。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昏迷不醒。”
“能撑到现在,真是奇迹。”曲幽从身旁的药箱中取出了放置银针的针囊,说:“几位大人先行回避吧,我要替李姑娘施针了。”
“那就有劳姑娘了。”陈长贵点了点头,出了门去。
象玉走了两步,回头发现李乐天还怔在原地。于是又折返,拍了拍李乐天的肩膀,说:“曲婆婆是武陵城最好的大夫。曲姑娘是她唯一的真传弟子,放心吧,李姑娘不会有事的。”
三人退到小巷中。象玉关上了医馆的门,又屏退了巷子两边看守的士兵。狭窄的小巷一时间感觉宽敞了不少,李乐天的心中也不觉松活了些。
“多谢了,象帮主。帮我找到曲大夫。”李乐天道谢说,“如果不是你疏通了地域间军队的关系,我也没这麽快能到达铸剑城。”
“千万不要这样说。”象玉叹了口气,道:“在黑山之上李兄帮了象某一把。象某在最後还能为你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是我之幸。”
听见象玉有些颓丧的说法,注意力才从紧闭的大门上离开。“象帮主可是遇上什麽难事了?”
象玉沉吟片刻,泄气似的答:“罢了,和李兄你也没有什麽好隐瞒的。说来惭愧,军队如今已在失控的边缘。名门世家很快会推出新的统帅,接替我的位置。就是再晚上十天半月,可能象某也帮不上李兄的忙了。”
“是战事不顺吗?”
“恰恰就是因为战事顺利。”象玉苦笑,“当初在黑山时,大家尚且还有朝廷这个共同的敌人。我能够借着李兄的名号和丐帮的名声,将大家捏合起来。”
“如今大局初定,名门的剑客们已经行动起来,设法分割权力与利益。”
“就算是各怀鬼胎,阵前换帅,也得有个正当的理由。”李乐天皱眉。
在黑山时,李乐天就受过不少名门正派的冷眼,哪怕是在击败了贺子安,那种打量物件一样的眼神也没有改变过。他早知道这帮人会够做出这样的事,绝不会让权力旁落。
能毫不犹豫地将所谓的盟主之位托付给他人,前往西疆寻找辛叡恩,一方面也是李乐天心里明白,这个位置他是坐不久的,终归是不属于他的。陈长吉向他描绘的剑童的未来,他从没有相信过。
李乐天最初,也是最终的目的,是为自己争取一个能与辛叡恩平等对话的机会。当然,结局是辛叡恩拒绝了他,这一点他也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占据了李乐天迄今为止九成人生的铸剑经历告诉他,成功是不断想象,不断实践丶调整的结果。他会设想每一种可能,并为了他所期望的可能竭尽全力,但他绝不是一个会沉湎于自己的幻想,难以自拔的男人。一旦失败,他就会即刻调整,尝试更正确的可能性。
盟主之位之所以交给象玉与苏义山,另一方面,是因为丐帮与苏义山归根究底和自己是相仿的。丐帮接纳天下流离失所的百姓,不问出身与来处。而苏义山本身就是剑童,自不用多说。只是李乐天没有料想到,就算是丐帮竟然也入不了名门正派的眼,象玉也要被逼下马。
“李兄有所不知,现如今江湖中有一种传闻甚嚣尘上,”象玉道:“有人见到一男一女在李庄主和白少侠之前进入了龙亭镇,是他们杀死了李庄主与白少侠。”
“这与丐帮有何干系。”
“这与丐帮的确没有什麽关系。”象玉看了一眼陈长贵,“只是这一男一女来自一处唤做不忘阁的地方。”
“不忘阁?”
“不忘阁就在舍弟的熙和楼中。”沉默了有一段时间的陈长贵也开了口。
“长吉公子?”
“没错。”象玉低声说,“他已经失踪了有些时日。南北剑派中,不少人是李庄主与白少侠的拥趸,现在整个中原武林都在找长吉公子和另外两人。”
“失踪也难得成了件好事,”陈长贵叹息道:“至少不止是我们,那些人也没有找到他。”
“我接下来会安排长贵公子出关。”象玉继续说:“一旦我彻底失势,难保那些人不会对长贵公子动手。”
李乐天深吸一口气。“是长吉公子做的吗?”
陈长贵莫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我们也不清楚。”象玉替他答道:“不过李兄你应当也清楚,煽动此事的人只是需要一个理由,真相并不重要。一旦让他们找到长吉公子,恐怕会立刻杀了他,如此一来便是死无对证,一切全由他们编排了。”
李乐天紧闭双唇,鼻息声深重而悠长。他擡起头,广袤丶透亮的天空被两旁的房屋遮挡,只留下一条狭隘的蓝色细缝往前延伸。
沉默。
“有什麽是我可以做的吗?”李乐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