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初雪生时常有死亡,死时也常有新生……
一夜无梦,乐锦睁开眼时窗户外头阴沉沉的,冷光随着大团大团的凝云流动,空气里寒意忽然厚重起来,鼻腔又冷又干,她捂在被子里皱了皱鼻子。
“醒了?”
元芳随换下了新郎的喜服,一身素白修身的袍子,再无其他装饰,和昨日的喜庆完全两样。
一只手探到乐锦下巴,他撸猫似的揉揉又翻转手背蹭蹭她下颌,语气温柔甜蜜。
“现在都快傍晚了,是还要睡还是起来吃点东西?”
虽然他们的婚事一切从简,但自古婚嫁就没有不累人的,更何况昨日还历经火险,乐锦心里生出前所未有的疲倦,只想一直睡下去,毕竟被窝是最温暖的依靠。
她裹着被子朝里头翻身,闷闷道:“我还想睡。”
元芳随一双眼睛弯成对月牙,毫不遮掩的欢喜从中摇晃出来。他俯身亲了乐锦暖和的侧脸,“睡吧,饿的话喊生三就是。我先出去,晚上回来。”
“你去哪里?”
元芳随面容上的笑意忽然一顿,嘴角不自然扯了扯,“孟家。”
“聚德酒庄昨夜的火将一切烧得一干二净,京兆尹的人是从一堆焦炭里将人挖出来的……都没什麽人样了,皮肉黑乎乎的粘在骨头上,听说当场吓晕了好些人,那尸体和鬼一样。”
说到後半部分,元芳随的语气渐渐低缓,有点不忍。
他很厌恶孟殊台,觉得那人完全就是疯子一个。但是那毕竟是个大活人,此番死了,他谈不上什麽开心。
元芳随讲述孟殊台的死状时,乐锦原本闭上的双眼慢慢睁开了。
烧焦的人会是什麽样?估计是烤肉过了火的那种黑炭状,皮肤肌肉都会萎缩丶扭曲丶碳化,最後变成黑乎乎的无名无状。
那漂亮的人呢?孟殊台那样漂亮的一身皮囊,最後也会变成人们口中“鬼一样”的东西?
耳朵压在枕上,乐锦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好像脑袋下面垫着的就是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一下一下怦怦作响。
她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麽心情,整个人可耻地缩在被子里。
孟殊台当初捅她的那一刀,其实在水灯节那天她就已经还回去了。如今他又已死,论起来,他们俩的债算是平了。
可是乐锦忽然觉得,孟殊台不该以这样丑陋的方式死去。
他是乐锦见过最美丽的人,她天真以为美丽的人应该有另一种离去的方式,足以匹配他美丽的方式,至少不应该如此草率。这样理想的寄托鬼使神差地与最初她对孟殊台的倾羡再度重合。
毕竟恩怨情仇都不在了,还有什麽好计较?
元芳随给她掖了掖被子,又叮嘱了她两句不要睡得太久,不然晚上睡不着。他正要起身离开,忽然手被拉住。
“我也要去,带上我。”
——
马车停在孟府门口,乐锦刚刚掀开车帘,入目是幕天席地的白。
白绸在傍晚阴风中飘着,像灵魂的低泣,幽幽不肯停。
灵堂内,一口方正的棺材合盖躺在正中。孟慈章麻衣孝服在棺材前跪着,耳听得身後有人来。
三只淡黄的香被指头拈起,在烛火上引燃,又被单手插在了香炉中。
“多谢你。”
“谢我?平夷将军说笑了,难道不该是我谢你来看我兄长?”
谢连惠在他身边半蹲下来,神色带着一抹坦然。她笑:“当然得谢你,谢你替我揽下了孟殊台的死,没把我供出去。”
昨夜京兆尹派人来孟府递消息,说是在火场内发现了军中用的火油,按照这线索查下去,必定能抓住幕後真凶。
擡回来的焦尸摆在一旁,孟慈章眼前一黑顿时站不住,但在官吏走时却强撑着身体叫住了他们。
“不必了。”
“我兄长疯癫数载,此次意外是我们孟府看顾不严才致使他冲撞了七殿下的喜事,起火也应是他失手自作。没有凶手,不必查了。”
谢连惠煞有兴趣地上下扫视孟慈章,“以前我们俩相看的时候,我怎麽没看出来你这娇生惯养的小郎还有几分狠劲?”
孟慈章空茫的视线微微朝她偏转,面无表情道:“人总是要长大的,谁又做的了一生一世的富贵闲人?”
话虽如此,但孟慈章曾经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在兄长和孟家的庇护下闲散一生。可高塔之上的尸体至今还在他的心头长悬,兄长死有馀辜,他比谁都清楚。
这七年间兄长过的生不如死,孟慈章暗暗相信这是上天对孟殊台的惩罚。他自己的罪自己去赎,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