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点流逝。
外面的灰白天光逐渐稳定下来,血月带来的魔性红光退得干干净净,留下一个被冰雪统治的死寂世界,只有呜呜的风在怪石间穿梭。
杨伯终于处理完洞内的杂务,挪回楚骁身边。
他看上去更加疲惫,眼窝深陷,但那份属于底层农夫特有的、面对大地的坚韧支撑着他没倒下。
“恩公……”杨伯的声音低哑、恭敬,又带着某种急于赎罪的急切,“此地是流民禁区……前面两河套……是大河谷……听说……听说水没冻实……林子也深些……该……该能活命……”
他费力地指着洞外隘口的方向,然后又摇了摇头,布满血丝的眼球里充满了深深的恐惧。
“可……可那豁口……被霸占了!是黑虎帮!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牲口!设了卡子……收……收过路钱!没有钱粮……男的剥皮做肉脯……女的……直接就被拖走……娃……娃子……”
杨伯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仿佛在描述地狱的入口,“听俺……听俺一个侥幸跑过去的堂侄说……黑虎帮当家的是个使双刀的铁阎王……心黑……手毒!就是……就是他!领着人守着那边……堵死了活路!”
“铁阎王”三个字从他干裂的嘴唇里吐出来,带着冰渣般的寒意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山洞里残余的微弱喘息声都消失了,所有人都仿佛被冻僵,恐惧如同实质的寒冰,压得人喘不过气。
楚骁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一动不动,只是平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怀中那块蜡黄色的石状物粗糙的表面。油润松脂的气息透过布料的缝隙隐约传来。
“他们有多少人?”
“盘口……在隘口最窄的地方……堵着一条石头墙豁口……”杨伯努力回忆着逃来时的惊鸿一瞥,“明面上……俺当时跑过时……远远看着有四五个背着刀来回转的……但……但墙头那破堡楼上……有烟冒出来……底下石头堆里肯定还猫着人……估摸……总得有十五六个吧?”他的声音里透着绝望,“都是有刀有弓的恶煞……咱们这几把力气……哪里……哪里过得去……”
十五六个武装匪徒,盘踞在交通要道的险地隘口。
对于身后这群饥饿、伤病、恐惧缠身的流民来说,确实是如同天堑。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角落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那是李寡妇紧紧捂住了孩子的嘴。
张嬷嬷又开始无意识地呜咽,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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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绝望沉甸甸地要压垮一切时,楚骁睁开了眼睛。那瞳仁在昏暗的光线下幽深得不见底。
“没路走,也得走。”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劈开了凝滞的绝望,“等天黑透。”
杨伯一愣。阿狗停止了摆弄手中剩下的小块油筋膜,猛地抬头看向楚骁,瘦削脸颊上的大眼睛里爆出亮光。
连角落里的哭泣和呜咽似乎都微弱了下去。
“杨伯,路上死兵的皮甲……还有没有能用的破片?”楚骁的目光看向洞口,仿佛已经穿透了那片乱石坡,落在那座浸透着血色的隘口。
…………
夜色深沉如墨。
冷。
干冷。
没有月光,只有亘古不变的寒风如同鬼哭般在隘口上方狭窄的“一线天”石缝中呼啸穿梭,带起尖锐的哨音,刮在脸上像裹了冰的砂砾。
隘口,如同巨大山体被硬生生劈开的一道狭长豁口。
入口极其狭窄,乱石嶙峋,一条明显是战乱后仓促用巨大乱石、倒塌的堡墙碎块和砍下来的粗壮荆棘树根胡乱堆砌起来的“墙”斜插在中间,只留下一个仅容两人勉强并肩通过的扭曲豁口。
墙的两侧地形陡然拔高,左侧是一片倾斜陡峭、布满风蚀巨岩的悬崖峭壁,右侧则是坍塌过半、只剩下半截残破骨架、如同怪鸟头骨般俯瞰着隘口的废弃土堡楼。
唯一的一条被无数脚印反复踩踏出来、覆盖着薄冰和干涸黑褐色污迹的“道路”,弯弯曲曲地通向这个死亡关卡。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冻土的腥气、牲口粪便冻结后的恶臭、隐隐约约的血腥气、以及燃烧篝火残余的木炭味混合在一起。
杨伯佝偻着身体,裹紧了身上那件原本就破旧、此刻又被他刻意弄得更脏更破的皮袄子。
他怀里紧抱着一个用油布裹着、鼓鼓囊囊的长条形东西——是楚骁让阿狗从那狼尸上剥下来的整张带骨狼皮,卷成一包。他像真正的老残流民,每走一步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和身体的摇晃。
楚骁就在杨伯身旁稍稍落后小半步的位置。
他身上套了一件不知道杨伯从哪里刨出来的、布满裂口、锈迹斑斑、还沾着大片已凝固黑血的半截残破胸甲,勉强罩在那件肮脏破皮袄外面。
那把豁口的厚背砍刀此刻刀口朝下插在他身后腰带里,刀柄被厚厚的破布条缠绕裹住了形状,只露出残破的末端。
脸上被他刻意又用污雪抹了几道,遮盖住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刻意放缓了脚步的节奏和姿态,微微侧身弓着背,左肩那皮袄被狼爪撕开的大口子敞着,露出里面同样被故意弄脏的袄子和肩胛骨位置一条斜长的、刚刚结痂的狰狞抓痕(那是强行催动肌肉撕裂的效果),仿佛在刻意掩饰。
但整个人的气质如同收敛了所有锋芒的旧刀鞘,沉默、凝重,隐隐透着一股刚从尸山血骨中爬出来、饱经风霜且带着未愈重伤的煞气。
只有那双眼睛,在破帽檐投下的阴影里,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的灯火。
几支松明火把插在石头豁口两旁歪斜的木桩上,光线被狂风吹得摇曳不定,昏黄的光晕忽明忽暗地照亮豁口前的区域,在地上投下如同鬼爪般狂舞扭曲的黑影。
“停!站住!”
一声粗鲁的喝骂打破了风声的呼啸。
三个穿着厚棉袍、外罩脏兮兮镶钉皮甲、手里拎着刀棍的精悍汉子从豁口旁边用石头垒起来的矮墙阴影里蹿了出来,呈品字形堵住了杨伯和楚骁的去路。
当头那人中等身材,膀大腰圆,脸上两坨明显的冻疮红得紫,下巴上的胡子结满了肮脏的冰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