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庆幸出生在我女修的部族中,在姊姊妹妹的庇护之下,即使身无长物也能顿顿饱食,丝衣着身,不需要不着寸缕地走出去,与天争与地斗。你也应该放弃所谓的执念因为你出生在这样的世界。”
女修眼神闪烁,她向屋内走了两步,盯着司幽的眼睛,迫使他看向自己。
“如若今天让你跨越了血脉和男女的鸿沟,让你拥有同女人一样的能力,你能保证千万年後的世界也能如你想象的这样永久的公正下去吗?”
“不可能的司幽,公正是这世间最大的笑话。”
“就像九天在上,会永远悬于人族的头顶,翻云覆雨间就会湮灭一切,别再妄图反抗搅得族中不得安宁,也别再…蛊惑我的女儿…”
司幽没有回应母亲,连同脸上的表情都不曾变过,他微笑着接住了鱼蝉投过来的目光,似乎想让她安心一些,画面凝滞,停在他艳红的唇边。
下一瞬,斗转星移,时间像是来到了数日之後,天色暗淡,只有墙上的松木摇晃着明光。室内发出沉闷的敲击声,鱼蝉一言不发捣着陶罐中的草药,这些都是她今天早上才摘来的蒲公英和茜草。
司幽眼中明明灭灭,他始终噙着笑,无比认真地看着面前的鱼蝉。
“你怎麽又来了?”声音飘忽不定,风烟似地在屋子中旋绕,似乎是晃动火焰的罪魁祸首。
“我想来便来。”鱼蝉置气般回怼,没有看他只是往陶罐里新填些草木灰。
“你是嫌我还有另一只手完好无损吗?”司幽举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在鱼蝉面前晃动。
谁知他的小妹妹根本不禁逗,听完这句话,竟直接扔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就要离开。司幽一擡手便轻轻握住了鱼蝉的衣角,仰着头看她,一双眼湿漉漉的,语气也示弱,“只剩一只手了,你要是走了,我怎麽办?”
鱼蝉看着他和自己有五分相似的眉眼,视线下移至那只受了弯折竹节一样的手,终究还是不忍心,一屁股坐回原位,垂着头继续捣碎草药。
司幽也不再打诨,两人之间没有言语,屋内静悄悄的,只有鱼蝉的心跳,声声入耳,听得夏烛昏昏沉沉,天旋地转。
不知过了多久,捣药的声音停了下来,鱼蝉放下手中的陶罐,拿起一旁磨到锋利的砭石。
“手。”她冷声说道。
对面的司幽乖乖将自己的手放入鱼蝉手心。
自从那天被女修抓回清苦峰连着关了三天三夜的禁闭,此後再无司幽的任何消息。鱼蝉五内俱焚,终于哀求着长老婆婆趁女修外出将她放了出来。
她抱着草药陶罐上了穷阴,发现司幽仍旧躺在窗下,连手面的血迹都不曾擦拭,气得她险些没控制住自己,恨不得用寒冰将这人从头到脚给冻起来。
手上是贯穿伤,放置了许久已经化脓腐烂。
需得用砭石将腐肉剔除脓血挤出。
鱼蝉咬着牙,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可是皮肉割裂,却生生痛到她心口上。
司幽本人看起来倒什麽事都没有,甚至嘴边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鱼蝉不得不再次感叹,他们同于阿母的身体里孕育,流着同样的血,长着同样的肉,所以自该痛觉相连,硬要像血肉重新粘黏似的,再也不分开。
她有些报复心地将尖锐的石刀刺入已经是好肉的最深处,细看那处涌出健康干净,鲜红的血液,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腾上心头,她忍不住偷偷地想,司幽的血,是为鱼蝉而流的。于是她握着石刀的手也越来越紧,直至锋利的边缘破开皮肉,滚烫的血液沿着石头流进司幽的伤口。
就该是这样,本该是这样。
鱼蝉红着眼睛,火光熨着她的脸,温暖经由溃烂的皮肉流遍全身,这种安心的感觉,就像回到了最初,他们仍是一粒未成型的胚胎时。
“阿蝉。”司幽抽回了自己的手,没有管鲜血如何汹涌,疼痛如同烈火焚身,而是轻轻抚上鱼蝉的脸,捧着她靠近自己,直到呼吸之间尽是彼此,他能感觉从她体内传来的,令他痴恋发狂的冰雪的气息。
“阿蝉,早在十七年前我就知道,生生世世,你我都将纠缠不清,你就同我残缺的那一部分,无论如何都会重新嵌入我的身体。”
“没有什麽能把我们分开,即使有那麽一天,我的肉身腐朽,时移世异你也要变成落雪再次飘回我的尸骨之上。”
鱼蝉亲呢地将脸蹭进司幽的掌心,感受到温暖地液体从脸颊边上滑落。
“阿蝉,如果可以,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离开?”
“离开?”鱼蝉忽然像只受惊的小兽从他手心挣脱,这个字眼好比一碗极具诱惑的毒药,氤氲着灼灼的热气,从七窍钻进身体。
“离开这里,离开濮阳,去到一个公正的,自在的地方。”司幽的表情在火光中变得扭曲阴戾,他的嘴角微微抽搐,紧绷着一个近乎疯魔的笑。
“阿蝉还不知道吧,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帮我们逃脱囚笼,此後山高水长,永生永世,再不分离。”
火光憧憧,风过即灭,画面再次如同燃尽的灰烟于夏烛眼前搅散。
只有司幽的话如同癔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