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天地转,光阴迫(六)往事越千年。……
鱼蝉其实并不知道具体该往哪个方向去。
她只是追着太阳升起的位置。
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没有一丝力气了,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直到黎明到来东方既白,调整方位又继续出发。
倒是没觉得有多累,身子很轻。大概是因为五脏六腑已然破碎,化作血水流得差不多了。她调动起身体里所有的相力,聚集在命门,这样这一口气也许能支撑着她找到那个戴面具的男人,质问他关于一切的真相,那个曾窥见的白影是否与之相关。
司幽死了。
大多数的时间里,鱼蝉是意识不到这一点的。
见不到他,就像平时一个在穷阴一个清苦一样,看不见他的样子,闻不到他的味道,触碰不了他身上的温度,但心里知道,他就在那里。
在松涛如海的林中小屋里。
一个人懒散地靠在窗边,看着天边的流云聚来又散。
所以在大多数时间里,她并不觉得悲伤,只是一如既往地思念他。
濮阳外的世界果真如婆婆说得那样,青山绿水长流,月夕花朝复始,鱼蝉走走停停,看见天边金色的流霞会想他,发现山涧升起炊烟袅袅会想他,两只野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地玩闹她会下意识地对着身边的空气说道,快看那一只杂毛的特别像你。
回应她的只有流风和沙沙的叶响。
夏烛忽然想起爷爷去世的那段时间她也是这样,照常上学吃饭去操场上散步,她很想在某个空闲的时间里痛快地哭上一场,却发现自己越是想要挤出点眼泪越是觉得滑稽好笑。
她以为自己的情感已经淡漠成这样了。
直到某天她从学校回家。
推开院子里的铁门,锁链碰撞出声,那把断过一条腿的凳子孤零零地摆在屋檐下,已经没有人坐在上面等她了。家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干柴劈好堆在棚里,两只瘦鸡来回踱步偶尔叫上几声,她还在冰箱里找到一袋变干发硬的散装面包,那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东西。
爷爷就像到镇上赶集去了一样,等到天黑他就会砸吧着旱烟杆慢慢走回来。
可是夏烛知道,她再也等不到他了。
终于,在漆黑一片孤零零没有点灯的房间里,夏烛坐在那把凳子上,将头深深埋进膝盖哭得天昏地暗。
从那天起,她真正意识到自己孤身一人了。
鱼蝉像一只被血块填补起来的布娃娃,外面只有薄薄一层皮包着,她拖着这这具破碎的身体艰难地走着,周围环境变得眼熟起来,夏烛听到流水潺潺,她知道也许这个女孩就要走完自己的一辈子了。
不知道现在,她是否明白了这个词的含义。
夕阳落在半山腰,天地一片红霞,一条血色的小溪在鱼蝉身後蜿蜒,艳艳的好比残照。但她没有发觉只是垂着头走在若水边上,脚步越来越轻,身体好像要飞起来一样。
一瞬间鱼蝉什麽也想不起来,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也不知道将要去向何方,她的眼前闪过一张言笑晏晏的脸,肤色如雪眼下淡青,因为他很少走到阳光下,可是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眉眼弯弯嘴边的颜色胜过春桃。
“你来了。”她看见他朝她挥着手,轻声说道,“你怎麽跑到这麽远的地方,害我好找。”
脚下的路全然模糊,只是仍在机械地行走,脑海里飞速掠过濮阳六千多个日日夜夜,她听到好多人在叫她,司幽,阿母,长老婆婆似乎还有另外两个兄长。
日月山上霞光万丈。
她感到一阵温暖的春风拂面,既而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
夏烛眼见一步之外就是波光粼粼的若水,她想叫住鱼蝉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忽然,她听到了某种东西的断裂,视野中的一切急速晃动下降,五十铃似乎脱离了鱼蝉掉到了河边的草地上。
即使知道结局,夏烛也心急如焚,可是她的四肢仍旧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投入金光灿灿的若水,轻飘飘的如同一片雪花,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在一个风光旖旎的春天。
夕阳照在河面上,晃得夏烛眼睛发酸。
在鱼蝉还佩戴着五十铃的时候,她尝试通过皮肤接触让自己的相力传遍鱼蝉的身体,修补那些损伤,试了很多次都于事无补,看来五十铃只承载了她的意识让她看见这段过往,却不允许她参与其中,搅乱既定的命运。
她以为鱼蝉会孤单地死在河底没有人知道,但是那个憔悴苍老一夜白发的女人却在三天後寻至河边。
女修派人下河打捞鱼蝉的尸体却始终无果,她就像真变成了雪花融化跟随河流向东而行了,她不相信自己能使出千里冰封的女儿会淹死在一条河里,虽然她心里清楚之所以能追到鱼蝉全凭一路的血迹,点滴都是她零碎掉落的生命。
女人在河边捡到了鱼蝉遗下的五十铃,那一刻她脸上的表情犹如夏烛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
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