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折乔木暗语现天光
前情回顾:林琉璃通过宫正司系统调查,发现柳奭与王德真多年前或曾在宫中使用厌胜邪术的蛛丝马迹,密报武後,引发震怒。柳奭似有察觉,派夫人欲行试探被林琉璃强硬回绝。然就在林琉璃欲借内卫之力深究刻痕之谜时,柳奭竟于府中“暴病身亡”,朝野哗然。
柳奭的死,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深潭,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滔天巨浪。官方“突发心疾”的说法,在长安勋贵圈层中,引来的只是心照不宣的沉默和更深的猜忌。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都投向了新立不久丶且与柳奭有过公开龃龉的宫正司,投向了那位年轻的尚宫——林琉璃。
立政殿内,武後听闻柳奭死讯,只是淡淡一句“知道了”,便再无他言,继续批阅奏章,仿佛死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但林琉璃侍立一旁,却能感受到那平静表面下,翻涌的冷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或许,武後更希望柳奭活着,接受审判,榨干其最後的价值,而非如此便宜地一死了之。
柳奭之死,非但未能平息风波,反而将林琉璃和宫正司推到了风口浪尖。
前朝之上,柳奭一党的官员,以及那些兔死狐悲的关陇旧臣,虽不敢直接指责武後,却将矛头隐隐对准了“某些倚仗後宠丶罗织罪名丶逼死大臣”的“幸进之辈”。含沙射影,目标直指林琉璃。
後宫之中,气氛也愈发微妙。那些曾被宫正司依规处罚过的妃嫔丶女官,或是与柳氏有旧的宫人,看林琉璃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畏惧与幸灾乐祸交织的复杂情绪。连宫正司内部,一些原本就心怀忐忑的属官,做事也愈发小心翼翼,生怕被牵连。
“尚宫,如今外间流言甚嚣尘上,皆言柳中书之死……与您前番退回柳府礼物丶咄咄相逼有关。”素云忧心忡忡地禀报。
林琉璃正在翻阅一本《金石录》,闻言头也未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宫正司行事,但凭宫规与皇後懿旨,何须在意宵小之言?”
话虽如此,她心中亦知压力巨大。柳奭死得太过蹊凑,若不能尽快查明其真正死因,或是找到更有力的证据坐实其罪,这“逼死大臣”的污名,恐怕真要伴随她许久,甚至成为政敌攻讦武後的利器。
就在外界舆论对林琉璃极为不利之时,武後的支持悄然而至。她不仅驳回了所有弹劾林琉璃“举止失当”的奏章,更正式下旨,准许内卫府派遣精通密文丶机关的老供奉,协助宫正司破解那藏书楼顶发现的刻痕之谜。
前来协助的,是一位姓墨的老宦官,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眼神却异常清澈锐利。他仔细查验了那块带有刻痕的砖石原件和拓印,又询问了发现的位置丶朝向,枯瘦的手指在那些模糊的符号上缓缓摩挲。
“丙申……巽位……金……”墨供奉喃喃自语,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此非寻常工匠标记,亦非全然道家符箓。倒像是……融入了堪舆定位与某种私密暗号的混合体。”
他取来罗盘,对照拓印上的“巽位”(东南),在宫苑图上细细推演。又取来历代年号对照,确认“丙申”对应的是前隋大业十二年,而非本朝。这让林琉璃略感失望,时间似乎对不上。
然而,墨供奉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精神一振:“年号虽对不上前朝旧事,但这‘金’字,在此等暗语中,未必指五行之金,或可代指与‘金’相关之具体人丶事丶物。譬如,姓氏带‘金’旁者,如‘钟’,如‘钱’;又譬如,司职金库丶铸币之官吏;再譬如……名讳中带有‘金’意之人。”
名讳带“金”意?林琉璃脑中灵光一闪!陛下名“治”,与“制”同音,似不相关。但……先帝太宗皇帝李世民,其名中的“世民”虽无直接金字,但其曾受封秦王,秦字在五行中属金!且“丙申”年虽非太宗朝,但若此标记是後来补刻,或是为了指示与太宗相关之事呢?
她将这个想法说出。
墨供奉眼中精光一闪,抚掌道:“善!大有此可能!‘丙申’或为障眼法,或另有所指。但‘巽位’与‘秦(金)’结合,指向已明!此标记,极可能是为了标示某物埋藏,或某事件发生的方位,且与先帝太宗,或其潜邸秦王府密切相关!”
方向既明,林琉璃立刻行动。她以宫正司核查老旧宫苑安全隐患为由,亲自带队,在裴承先及其内卫小队的护卫下,对位于皇宫东南方向丶与原秦王府旧址相关的所有殿宇丶园林,进行了地毯式的秘密勘察。重点检查那些可能存在的夹墙丶地砖之下丶梁柱隐秘处。
搜寻持续了数日,几乎一无所获。就在衆人有些气馁之时,一名心思细腻的女官,在检查一处早已废弃的丶据说是原秦王府演武场旁的小库房时,发现地面一块青石板边缘的磨损痕迹与其他石板略有不同,似乎曾被多次撬动。
裴承先命人小心撬开石板。其下并非实地,而是一个仅容一臂深入的浅坑。坑内放着一个以油布包裹丶密封完好的铜盒!
铜盒被取出,呈到林琉璃面前。盒身古朴,没有任何纹饰,但锁扣处却异常精巧。墨供奉上前,仔细端详锁孔,又从怀中取出一套奇特的工具,鼓捣了约一炷香的功夫,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铜盒应声而开。
盒内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泛黄的信笺,以及一小块用朱砂画着诡异符咒的桃木牌。
林琉璃深吸一口气,戴上丝绢手套,小心拿起最上面一封信。信上的字迹,她已在调查柳奭和王德真时见过副本——正是柳奭的亲笔!
信是写给王德真的,内容并非寻常公务,而是以极其隐晦的言辞,指示王德真借修缮之机,在“巽位”埋下“镇物”,以“压制秦王府之金戈锐气,护佑……东宫安稳”。信中虽未直言“厌胜”,但其意昭然若揭!而落款时间,赫然是贞观十七年!那一年,正是先帝太宗在位,而当时的太子,乃是李承乾!後来李承乾因谋反被废。
这封信,揭露了一个惊天秘密:柳奭及其背後的势力,早在贞观年间,就曾用厌胜邪术,试图压制当时还是秦王的陛下(李治当时尚幼),目的是为了维护当时的太子李承乾?!
而那块桃木符咒,经墨供奉辨认,正是用于“镇魇”的邪物,其上模糊的生辰八字,虽已残缺,但依稀可辨,与陛下登基前的信息有吻合之处!
柳奭“暴病”的真相已不重要。这铜盒中的物证,足以让他死後仍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行厌胜之术诅咒亲王(後来的皇帝),这是谋逆大罪!足以株连九族!
林琉璃立刻将铜盒原封不动,连同墨供奉的鉴定结果,紧急密呈武後。
武後看着那些信笺和符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良久,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冰冷如铁:
“柳奭……死得太便宜了。”
她随即下令,将此案所有证据封存,暂不公开。但柳奭的“突发心疾”,在知情人眼中,已与“畏罪自尽”无异。所有针对林琉璃的流言蜚语,在武後刻意放出的“柳奭罪证确凿,皇後仁慈,未累及其族”的风声下,瞬间烟消云散。
经此一役,林琉璃和宫正司的威信树立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连内卫府的人,对这位年轻的林尚宫也多了几分真正的敬重。
然而,在整理铜盒内其他信笺时,林琉璃发现了一封更早的丶字迹陌生的密信残片,似乎是王德真收到上级指令的记录,其中提到了“太原公之意”以及“务必在感业寺竣工前完成”。
太原公?这是李渊起兵前的封号,但後来也多指代李氏宗亲中的重要人物。感业寺……武後曾出家之地……要在其竣工前完成什麽?
柳奭虽死,但这盘棋,似乎还有更深丶更隐蔽的棋手未曾露面。
林琉璃握着那片残信,目光投向立政殿外沉沉的夜色。
感业寺……那里,又埋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