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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第1页）

第38章

那夜段霄摔门而去後，镇南王府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段霄当晚便宿在了前院书房。接下来的三日，他更是日日如此，仿佛彻底遗忘了後宅还有一位王妃。王府上下，从平叔到最末等的洒扫仆役，都敏锐地察觉到了主子之间这不同寻常的僵冷，个个屏息凝神，小心翼翼，连走路都踮着脚尖。

用膳时分，成了最令人窒息的时刻。

偌大的花厅，摆满了精致的菜肴。楚云瑶坐在一端，段霄坐在另一端，中间隔着长长的丶仿佛永远无法逾越的距离。两人沉默地进食，空气中只剩下碗筷偶尔相碰的轻微声响，以及一种沉重得化不开的压抑。段霄面无表情，眼神冷硬，仿佛坐在对面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楚云瑶则低着头，食不知味，每一口饭菜都如同嚼蜡，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酸涩凝聚成泪。那夜他冰冷的斥责和失望的眼神，如同无形的鞭子，日夜抽打着她，让她无地自容，更让她心底那份因“侍妾往事”而生的恐惧和疑虑，在冰冷的沉默中发酵得更加浓烈。

佟嬷嬷是最先急坏了的人。

她看着楚云瑶日渐消瘦下去，原本被自己好不容易喂出的一点红润气色迅速消退，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那双漂亮的眼睛总是红肿着，盛满了化不开的哀愁和委屈。在楚云瑶身边时，她总是欲言又止，心疼得直搓手。

这日午後，楚云瑶独自一人坐在廊下发呆，望着庭院里开得正盛的几株异色木槿，眼神却空洞无物。佟嬷嬷端着一碗刚炖好的燕窝羹过来，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再也忍不住了。

“哎哟，我的小王妃哟！”佟嬷嬷将燕窝羹放在她手边的小几上，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的矮凳上，布满皱纹的手心疼地抚上楚云瑶冰凉的手背，“你这到底是怎麽了？这才几天功夫，怎麽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了？看得嬷嬷这心啊，跟刀绞似的！”

楚云瑶的鼻子一酸，连忙低下头，不想让容嬷嬷看到自己又要落泪的样子。

佟嬷嬷哪里看不出来，她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长辈独有的丶带着护犊子的急切：“是不是王爷？是不是他欺负你了？你告诉嬷嬷！是不是那个混小子给你气受了？你只管说！嬷嬷这就去找他算账！反了他了！敢这麽对我的小王妃！”

“嬷嬷……”楚云瑶听到这毫无保留的维护，心头积压的委屈如同开闸的洪水，再也抑制不住。她猛地扑进佟嬷嬷温暖而厚实的怀里，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泄的怀抱，失声痛哭起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哭，哭得浑身颤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疑虑，所有的委屈，所有被段霄斥责为“懦弱”的自我厌弃，还有那份背井离乡丶孤身一人的无助感，都在这一刻随着汹涌的泪水倾泻而出。

佟嬷嬷紧紧抱着她，粗糙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嘴里不停地哄着：“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好孩子，委屈了，嬷嬷知道，嬷嬷都知道……”她的眼眶也跟着红了。楚云瑶这撕心裂肺的哭声，比任何控诉都更让她揪心。

待楚云瑶哭得渐渐力竭，只剩下压抑的抽噎，佟嬷嬷才用袖子心疼地给她擦着眼泪，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决然。

“好孩子，你歇着，嬷嬷去去就回！”佟嬷嬷扶着楚云瑶坐好，替她拢了拢散乱的鬓发，然後站起身，那圆润的身体此刻却带着一股风风火火的煞气，径直就往前院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紧闭着，门口侍立的亲兵看到一脸怒容的佟嬷嬷，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阻拦。这位可是王爷的奶娘，在府里的地位非同一般。

佟嬷嬷直接推门而入！

段霄正坐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後处理军务文书，闻声擡起头，看到是佟嬷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并未发作。

“王爷！”佟嬷嬷站定在书案前，连礼都没行，直接开口，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老奴斗胆问您一句！您把王妃当什麽了？！”

段霄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向後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深邃的目光看着佟嬷嬷，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探究，并未接话。

佟嬷嬷见他这态度，火气更盛，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地数落起来：“人家楚家小姐！好好的丞相府嫡女！金尊玉贵养大的姑娘！为了你，背井离乡，一个人千里迢迢跟着你来到咱们这人生地不熟的南疆！她图什麽？！这王府再大再好，对她来说也是陌生的！身边除了个贴身丫头，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亲人都没有！她心里该多苦？！你倒好！把人带回来了，就这麽晾着？冷着？这才几天啊？就把人折腾得形销骨立，眼睛哭得跟桃子似的！王爷！您于心何忍啊？！”

段霄的脸色沉了下来，薄唇紧抿。

佟嬷嬷却不管他脸色难不难看，越说越激动，手指都差点戳到段霄鼻子上：

“收起您那些大道理！收起您在军营里训斥大头兵的那一套！她是你的王妃！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下属，更不是你校场上那些糙汉子！女孩子是要哄的！是要疼的！是要用心去暖的！您板着个脸，冷着个心，一句话没有，天天睡书房，饭桌上跟个冰坨子似的！您让她怎麽想？让她怎麽安心？！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背井离乡，举目无亲，唯一的依靠就是您！您让她觉得这王府是冰窖，您让她怎麽办？！”

佟嬷嬷喘了口气，看着段霄依旧冰冷沉默的脸，一股积压了多年的痛心和担忧涌上心头，她猛地拔高了声音，带着一种锥心刺骨的质问：“王爷！您难道忘了？十几年前，您犯过的错，还不够吗？！您还要再重蹈覆辙，再逼死一个才甘心吗？！！”

最後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砸在寂静的书房里！

“砰！”段霄猛地一掌拍在坚硬的紫檀木书案上！力道之大，震得笔架砚台都跳了起来！他霍然起身，高大的身躯瞬间散发出骇人的戾气，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怒火和一种……被狠狠刺痛丶彻底激怒的暴戾！

他死死地盯着佟嬷嬷，眼神锐利如刀锋，带着从未有过的丶几乎要噬人的冰冷和警告，一字一句，从齿缝里挤出：“嬷丶嬷！慎丶言！”

那声音低沉压抑，却蕴含着毁天灭地般的风暴！书房内的温度骤降，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佟嬷嬷被他这从未见过的暴怒模样惊得後退了半步，脸色也白了白。

“出去！”段霄猛地打断她，声音如同寒冰炸裂，带着不容置疑的丶暴怒的威压，“立刻给本王出去！”

佟嬷嬷看着段霄那双被怒火和某种深埋痛苦烧红的眼睛，知道再无法说下去。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带着无尽的失望和担忧，深深看了段霄一眼，转身，步履沉重地离开了书房。

书房门被关上。

段霄依旧维持着那个暴怒起身的姿态，胸膛剧烈起伏，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佟嬷嬷那句“十几年前犯过的错”丶“重蹈覆辙”丶“逼死一个”，像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他最不愿触碰的旧伤疤！那被尘封的丶血淋淋的过往，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死水的腐朽气息，瞬间将他淹没！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博古架上！

“哗啦！”一声巨响！价值连城的古董瓷器碎裂一地！

碎片飞溅，如同他此刻被彻底撕裂丶鲜血淋漓的心境。他站在原地，如同一头受伤的丶暴怒的孤狼，粗重地喘息着，眼神里充满了痛苦丶挣扎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佟嬷嬷的质问，楚云瑶的泪眼，还有那个被锁死在记忆深处的丶投湖女子的身影……在他脑海中疯狂交织丶撕扯！

他错了？他又错了吗？

冷落？重蹈覆辙？

不！不是的！他只是……他只是……

段霄痛苦地闭上眼，高大的身躯竟微微晃了一下。书房内一片狼藉，死寂中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和窗外隐约传来的丶楚云瑶压抑的抽泣声（或许只是他的幻觉）。那抽泣声，如同细针，一下下扎在他被怒火灼烧的心上，带来一阵尖锐的丶陌生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