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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心安处(第1页)

吾心安处

岭南的晨光,似乎总比长安来得更早些。当第一声鸟鸣穿透薄雾,温庭筠便已醒来。

他侧卧着,并未立即起身,只是静静凝视枕边人。玄机仍在睡梦中,长发如泼墨般铺散在青竹枕上,呼吸清浅。

岭南温润的水土,如同最耐心的匠人,正一点点抚平她眉宇间积攒的忧悒与沧桑。他极轻地伸手,为她掖好滑落的薄衾角,指尖在不经意间拂过她的脸颊,那触感温润,带着真实的生命力。

这与在京兆府大牢外触到的丶冰冷却易碎的触感截然不同。他心中那口自北上接她起便一直悬着的气,至此,才真真切切地落回了胸腔。

悄无声息地起身,披上一件半旧的葛布外衫,他踱步入小厨房,竈膛里的火刚生起。他摆摆手,让下人退开,亲自挽袖,从陶罐里舀出两勺昨夜便泡上的岭南的籼米,又加入几颗红枣丶一把芡实。

他知玄机肠胃弱,长安的精致饮食反不如这岭南的清淡粥糜养人。炉火映着他专注的侧脸,粥在瓦罐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细泡,米香与枣香渐渐融合,氤氲出一室平凡的暖意。

玄机是在这片温存的烟火气中醒来的。身侧的馀温与枕上的凹陷提醒着她并非独处。她起身,推开窗,湿润的丶带着植物气息的风立刻涌了进来。

用过早膳,往往是二人各自沉浸于学问的时辰。

温庭筠占据了书房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着正在编撰的《岭南风物志》手稿。玄机则更偏爱在榕树下的石桌上铺开纸笔。岭南的景致与中原大异,激发了她的诗兴。她写“榕须垂地碧参差,蕉叶摇风影自移”。偶尔,她会遇到阻滞,擡起眼,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书房窗口,总能对上他恰好擡起的丶含着鼓励与了然的眼神。

这日清晨,骤雨初歇,暑气暂消。窗外的芭蕉叶被雨水洗得翠绿欲滴,叶上滚动着晶莹的露水。玄机临窗梳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泻下来。温庭筠坐在不远处的竹榻上看书,目光却不时被她吸引。

只见她擡眸对镜,似乎觉得双眉颜色有些浅,于是轻啓妆匣,取出一方青黛,细细勾勒。

晨光映照着她专注的侧脸,流光溢彩。她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侧首,对他莞尔一笑,颊边泛起淡淡的红晕。那一瞬间,她发间簪着的金色小山钗轻轻晃动,眉目间流转的光彩,竟比篦梳上的宝光更为夺目。

温庭筠只觉得心头被什麽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眼前活色生香的景象,与他内心深处某个朦胧而经典的意象完美重合。

他放下书卷,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研墨挥毫,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一首《菩萨蛮》便流淌于笔端: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後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玄机梳好头,走过来,立于他身侧,低头看那词稿。起初,她以为他在默写旧作,但细看那词句,分明是方才新鲜写就。她的目光在“双双金鹧鸪”上停留片刻,脸颊微热。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那句“鬓云欲度香腮雪”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娇嗔:“先生,这‘度’字,用得未免太轻佻了些。”

玄机最近仿佛恢复到幼时的淘气,老是叫他先生。渐渐,他也不再执着她对他的称谓,反而认为这是两人之间的情趣。

温庭筠放下笔,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下颌轻蹭她的发顶,低笑道:“若非亲眼得见‘鬓云欲度’之态,安能写出此句?写实而已,何来轻佻?”

他话语中的亲昵,让玄机耳根更红,心中却如饮蜜糖。她明白,他笔下流淌的,已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审美意象,而是他们之间真实丶鲜活丶触手可及的日常生活与情意。这首《菩萨蛮》,因她的存在,从精美的文学,变成了他们爱情的见证。

“飞卿,你可知道,”她轻声道,“我也曾为你写过诗。在咸宜观,那个冬夜。”

温庭筠微微一怔,低头看她,眼中流露出讶异与探寻。他从未听她提及此事。

“那时……刚经历芊芊姐的事,又与李亿彻底决裂,心中冰寒彻骨。”她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孤灯摇曳的夜晚,“听着北风呼啸,看着窗外细雨,心中所想,全是你。”

他心中一紧,将她搂得更紧,仿佛要驱散那段记忆带给她的寒意。

“我写长夜不眠,写木叶愁风,写月沉纱窗……也写‘盛衰空见本来心’,写‘暮雀啾啾空绕林’。”

温庭筠默默听着,她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这些意象,他何其熟悉,正是他们共同经历的心境与写照。

“那时,我原想将诗题命为《冬夜遥寄飞卿》。”她话音落下,感觉到他身体的瞬间僵硬,以及随之而来的丶更深的拥抱力道。

“但最终,”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写下‘无题’二字。”

“无题……”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沙哑“幼薇,我的幼薇……”

他低下头,以一个无比珍视的丶带着补偿意味的吻,封缄了这段过往所有的遗憾与苦涩。

“从今往後,”他在她唇边喘息着许诺,“你写的每一首诗,都可以有题。而我,会是忠实的读者,亦是永恒的归处。”

玄机闭上眼,回应着他的吻,心中那片曾漂泊无依的灵魂,终于彻底落定。

黄昏时分,他们照例一同出门散步。

沿着屋後的小径漫步,路旁芭蕉舒展,溪水潺潺。他会指着某种奇特的植物告诉她本地土名,她则好奇地询问其习性。偶尔遇见荷锄归家的农人,会操着浓重乡音的官话与他们打招呼,称他们为“温先生”和“夫人”。初时听人如此称呼,玄机耳根还会微微发热,如今已能坦然微笑回应。

夜色降临时,小院便沉浸在一种深沉的静谧里。

他们有时会在院中置一竹榻,摇着蒲扇,看星河渐转,说些闲话。在这样的夜晚,他会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指尖,将她轻轻带入怀中。玄机闭上眼,手攀附着他,仿佛是寄生在他身上的藤蔓。因为他的滋养,开出了艳丽的花。

而那阙墨迹已干的《菩萨蛮》,则被玄机细心收起,与她珍藏的丶带有他朱笔批注的少时诗稿放在一处。它不再仅仅是一首传世名篇,更是属于他们二人的丶不可与外人道的缱绻记忆,是他们于岭南烟火深处,寻得的文学与爱情双重意义上的“心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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