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去看心理医生,治疗的过程中,他的躯体化发作了。
为他做心理干预的医生叫洛琛,毕业于灯师大心理系,是他的同级校友。
洛医生看着他颤颤巍巍摸口袋的样子,眼泪掉得比他还凶,哽咽着请助手进来帮忙。
助手以为,他口袋里装的是药,结果掏出来,却是一副耳机。
程斯宙戴上耳机,就能听见闻子川的声音,没人知道,他用这种方式熬过了多少个无眠的夜晚。
那些配音片段他熟悉得全部能背,由此産生的些许安全感,像溺水之人抱住了浮木,虽没上岸,却能获得片刻喘息。
洛医生快看不下去了,程斯宙前段时间恢复得很好,她也赞成逐渐停药,改为持续接受心理治疗。
但这次来,他的情况忽然一落千丈,先前的治疗几乎全都白做了。
而且程斯宙说,他的经济状况不太好,一千二一次的咨询费给他造成了很大负担,他决定不继续了。
洛医生反复劝告他,这时候停止治疗是不明智的,如果确实有困难,她可以垫付,但程斯宙依然表示了拒绝。
聊到最後,洛医生觉得他的致病因不在于有钱还是没钱,而是他的欲望压抑太过,除了去见那个他最想见的人,其他的事他已经不在乎了。
“我的时间可能不多了,我想再见见他,可以吗?”程斯宙像是在问她,也像是在问自己。
“去吧,去见他,”洛医生擦拭眼角,尽量保持克制,“想见一个人,是没有错的,你不要责怪自己。”
程斯宙想了想,又问:“以前每次吃完药都会嗜睡丶抽搐,我不吃药行吗?我怕我会变成疯子,我怕我会伤害他。”
洛医生含泪摇头:“抑郁症怎麽会伤害别人?抑郁症只会伤害自己。”
不管怎麽说,程斯宙还是想再见见闻子川,哪怕像在墓园那样,远远地看一眼也可以。
昨天周邯告诉他,警方对“老痦”的审查基本结束,年前就能公布调查结果;他抽空回家住了一晚,爸妈的身体也都健康;他问候过师娘,林信在老家有亲朋陪伴,比在灯远时过得舒心一些;他给俞明发了消息,俞家瓷厂抓住研学的风口,已经扭亏为盈,开始挣钱了。
左右只剩一件事要做,程斯宙忽然觉得身体一轻,什麽念头都放下了。
他去理了发,买了新衣服,照镜子时发现黑眼圈有些重,于是请教孟凡宇,买了一款适用性很好的遮瑕。
归鹭山在灯远西郊,海拔虽然不到一千米,但在平原地带,已算很高的山。
娱乐圈的有钱人格外笃信这一套,开机要烧香祈福,收官要拜佛还愿。
闻子川与魏晓鸣一夜爆红,不知给星宇飞鱼带来了多少利润,魏经也该带着他俩,到神佛菩萨面前过过场面了。
烧香拜佛主打一个心诚,冷随带着二三十个保镖全程护送,魏经丶魏晓鸣丶闻子川和其他艺人及助理摆出一字长蛇阵,沿着石阶往上爬。
这天冬至,天气却一改阴冷,煦暖的阳光铺开在寺庙的琉璃瓦上,映出一片洋洋暖意。
圆心寺业务极其广泛,主殿什麽都可以求,香火最旺;穿过主殿,後殿宜求事业,左偏殿宜求学业,右偏殿宜求姻缘。
魏晓鸣看了直咂嘴:“怎麽求事业丶求学业就人山人海,求姻缘却没人啊?”
魏经心情不错,干脆大手一挥:“冷随带人跟着我们就行,其他人都去逛逛,下午三点集合返程。”
闻子川坐在美人靠上休息了会,冷随不声不响地跟了过来。
“魏总那边有人跟着,我还是跟着你。”他没资格和闻子川并排坐,就不近不远地站在月门边上。
“我去求姻缘,你也跟着吗?”闻子川已经习惯了,现在冷随不出现,那才奇怪呢。
“嗯,行程没法百分百保密,我怕有私生跟来。”冷随回答得滴水不漏,神情却有几分不自然。
闻子川近来对他态度好了不少,主要是因为他被扣工资那事。
冷随反驳木岑,是为了帮自己说话,他出于好心,却受了惩罚,闻子川有些过意不去。
他想自掏腰包,给冷随把工资补上,但冷随不肯要,说给魏总知道了不好。
这麽一来,闻子川更愧疚了,想他天天跟在身边,也是他的工作,打工人没必要为难打工人。
两人逛到右偏殿,发现游客确实要少一些,大多是挽着手的小情侣,在一个皂黄袈裟的老和尚面前排队解签。
“要试试吗?”冷随递上签筒,“听说这里的签很灵验。”
闻子川往这边走,单纯是不喜欢人多,“求姻缘”只是玩笑话,他没心情也没力气再跟什麽人纠缠了。
眼前的竹签筒做得很精致,他本想接过放回原位,谁知才拿到手中,就有一支签擦着他的手背滑落。
“因缘际会,诸事都成;两世一梦,眼前是真。”闻子川拾起竹签,默诵着签文。
“我帮你排队,一会喊你解签。”冷随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记得戴好口罩。
程斯宙不是初次来归鹭山,先前圆心寺有樽佛像要修复时,他和俞明一起来过。
他特地走小路,绕到右偏殿的後门,乍见佛龛背後龙飞凤舞地刻着八个大字: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他跨过门槛,一擡头就对上了坐在和尚面前的闻子川!
程斯宙失措後退,“咚”的一声撞在了“岸”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