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人用熟悉的调子不断将过去倒带,酿酒一般,把酸甜弥散的成熟果实破皮、压榨,让她的心绪在平淡的语气,和沉静的话音里被反复浸泡,不断渗透。
手边似是混着旧日风味的葡萄酒,被一次次倾倒进嗓子里,仿佛是将自己亲手酿出的苦果慢慢饮尽。
有些泛出赤意的眼眸微抬,被长睫半掩的目光,怀着自欺欺人的意味,在局促的视野里散漫游荡。
另一只玻璃杯中的红色液体,隔着一层似有若无的光影,晕染在白皙修长的指尖,锅里浓稠的食物在炉子上被加热至翻滚,像金黄的绸缎覆在海浪上起伏。
胡桃木的桌面细纹,镌刻着她无法理解的生命纹理,一路延展至墙壁和窗沿,似是朝着太阳的方向生长而去。饶新夏的视线在红色的锅子、白色的餐盘、银色的刀叉和透明的酒杯上来回逡巡,唯独就是不从桌面抬起头,往对面多看一眼。
从卧室出来时,贝阮已经穿好了外套。
直至刚刚在室外裹上的寒气被屋内热意蒸发,面前的人将外套拉开,饶新夏才恍惚注意到,搭在羽绒服里面的那件羊绒衫,颜色看似平淡单调,在肩部的设计上却似乎有些过于大胆。
奶酪锅被端上来时,贝阮脱掉了外套,搭在椅背上。
隔着眼前朦胧的雾气,呼吸在慌促中骤然凝窒起来。
在过去十数年间,她坐在贝阮演奏会现场的次数,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她清楚知道那人偏爱什么样的礼服出场、更愿意让自己在台上展现如何的姿态。
聚光灯下万众瞩目的艺术家,姿态优雅、气质高贵,用那些轻灵、沉着、富有爆发力的动作,一次次从纤瘦的身躯中,迸发出热烈而澎湃的力量。
当情绪被音律调动之时,身处台下的她会睁开眼,任目光久久凝滞、镶定,静落在随弹奏而起伏的轮廓上,由心绪不自觉被扯动、被牵引,随目光一起被那身影带动,让跃进脑中的每一个音符勾起、再摹画,内心深处对那人早已刻骨的记忆。
她总是会被钢琴前,如梦幻般美好的贝阮吸引。
姿态舒展的锁骨盛接住浮光掠影,似景似画,如宇宙星河流淌,令周遭一切都失了色、淡了调。肩下精致的线条,像是翩飞的羽翼,在她心湖中央扇动起一场剧烈的风暴潮。
她比那些对此用上各式赞美的乐迷、粉丝,更清楚、直白地了解,被形容为‘天鹅般优雅的颈项’、‘似万千光华交汇其间的锁骨’、‘纤薄静敛柔润似水的肩线’……究竟是如何的样子。
是她为之深深着迷的样子。
酸麻的懊丧感,在满室的温暖奶香中再一次袭上心间。
“今天好像是冬至。”已经放下了餐具,只微微晃着手中玻璃杯的人望着窗外。
饶新夏有些恍惚地抬手看表,日期窗口跳在12。21,但西历的数字看不出农历的节气,她仿佛这才回过神,又拿起了放在桌角的手机。
“是冬至,我看菜单上好像有nusstorte,要不要点一个,就当本地限定汤圆好了。”
贝阮被这个提议惹得笑了笑,轻轻摇头。
真论起来,她们家冬至一向是吃饺子的。
甜塔味道的饺子?还是算了,不太想尝试。
提案没有被接受的人在那丝笑意中平静垂眸,指尖习惯地点开聊天应用,满目的小红点就映入眼帘,饶新夏索性顺手滑了一遍出门期间的消息。
她的事情太多,消息提醒是常年关闭的,真有急事会打电话。但这会,她在历史消息里翻看一会后,原本漾在唇间的弧度慢慢收敛,逐渐抿成了一条直线。
连贝阮都察觉出了氛围不太对。
饶新夏抬头,温声对她说:“不好意思,我需要打个电话。”
贝阮颔了颔首。
饶新夏没有离开座位,拨过去的电话很快接通。
她低声讲着英语,抱着水杯的贝阮微微抬眸,眼中浮现一丝郁色。
一番简短寒暄过后,对话进入了正题。
“那条消息查得如何了?”
“当然,来源没有风险。”
“是,不过我希望你稍微推迟一段时间。”
“见笑了,我也没有那么万能。”
贝阮的指节不自觉曲起,下意识皱起了眉。有些词语,总是会引发出不太好的联想,尤其在饶新夏所从事的行业。
“谢谢,帮我向瓦内萨问好。”
挂掉电话后,饶新夏神情恢复如常,贝阮压抑着内心泛起的丝丝不安,没有开口多问。
纵使业内时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也总有传闻飘进她的耳中,但她从来都很相信饶新夏,相信对方的谨慎,相信对方的专业,也相信她的品格。但这几天种种引发不安的要素堆聚,让她过往坚定的信任,产生了一丝裂隙。
她看向正低头发着消息的人。
沉静如水的表情没有透出一点情绪,眼光斜照进小窗,打在她的侧脸上,明暗相接的光影,让原本柔和的五官轮廓显出几分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