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完全不同于江棠礼见过的任何闺秀。她有着一头浓密卷曲、如同金色阳光般的头,在厅堂的灯光下闪耀着刺目的光泽。皮肤是象牙般的白皙,眼睛是深邃的碧蓝色。她穿着一件样式简洁却裁剪极为合体的白色小洋裙,裙摆只到膝盖下方,露出一截穿着精致玻璃丝袜的小腿和一双锃亮的黑色漆皮高跟鞋。她微微抬着下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不安、羞涩,却又隐隐透着优越感的异域神情。
金,碧眼,白裙……一个活生生的、来自阎鹤祥口中那个遥远世界的“安娜”!他们紧紧牵在一起的手,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江棠礼的视网膜上,也烫穿了她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幻想。
原来……原来那些冷淡,那些疏离,那些石沉大海的信……原因竟是如此简单,又如此残酷!
厅堂内的声音还在继续,阎鹤祥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当初是我年纪小,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感情……懵懂之下,定下婚约。如今我遇到了真正想携手一生的人……我知道是我对不起江家,对不起棠礼……所有的责难,我一人承担。恳请伯父伯母……解除我与棠礼小姐的婚约。”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江棠礼早已麻木的心上。那些曾经在梨花树下、在照相馆里、在临别码头上,他附在她耳边说过的滚烫誓言——“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分离”——此刻都变成了最恶毒、最荒谬的讽刺!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背叛的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灭顶的羞耻。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地夺眶而出,无声地滑过她冰凉的脸颊,砸落在脚下冰冷光滑的青砖地上。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在流泪,只是觉得眼前的一切——那刺眼的金白裙,那紧紧相握的手,父亲震怒的脸,母亲痛心的泪——都扭曲变形,旋转着坠入无边的黑暗。
她再也无法忍受,猛地转身,用尽残存的力气,跌跌撞撞地朝自己的院子方向跑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里显得格外凌乱和刺耳。
“棠礼?!”厅内传来母亲江夫人惊惶的呼喊。
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阎鹤祥追了出来。他的度很快,几步就追上了踉跄奔逃的江棠礼,一把死死抓住了她的肩膀,强行将她扳转过来面对自己。
“棠礼!你听我解释!”他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和一丝慌乱。
江棠礼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爆出惊人的力量。她拼命地挣扎、推搡,泪水模糊了视线,喉咙里出破碎的呜咽:“放开我!你放开我!”
混乱中,积压了半年的委屈、愤怒、痛苦和被彻底背叛的屈辱,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扬起了手臂!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掴在阎鹤祥的左脸上!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阎鹤祥被打得猝不及防,猛地偏过头去。白皙的脸颊上迅浮现出清晰的五指红痕。他保持着那个姿势,有几秒钟的僵硬和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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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棠礼的手心火辣辣地疼,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和用力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她死死地盯着他,泪水汹涌而出,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泣血的控诉:“阎鹤祥……我不许你说那三个字!”
阎鹤祥缓缓转过头,他的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震惊,有痛楚,有愧疚,但最终,都沉淀为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火辣辣的脸颊,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对不起……”
“我说了不许你说!”江棠礼尖叫起来,声音凄厉。
“对不起……”阎鹤祥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歉意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是我负了你。”
“阎鹤祥!”江棠礼几乎泣不成声,绝望地抓住他西装的衣袖,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如此对我?你的誓言呢?你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呢?都喂了狗吗?!”
她的质问像刀子一样锋利。阎鹤祥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碧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剧烈的挣扎一闪而过,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冷漠覆盖。他用力地、一根一根地掰开江棠礼死死攥住他衣袖的手指,那力道坚决得不容抗拒。
“对不起,”他第三次说出这三个字,声音低沉得像叹息,目光终于看向她泪流满面的脸,却不再有丝毫的温情,只有一片冰冷的疏离,“你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这个人吧。”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吐出那句最残忍的诀别,“忘了我,棠礼。”
说完,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臂,决绝地转过身,再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个跌坐在地、哭得撕心裂肺的少女。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厅堂门口,走向那个等待着他的金女郎安娜,牵起她的手,两人一同消失在回廊的尽头。那刺眼的白色裙摆,像一道宣告终结的惨白闪电。
江棠礼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周围的世界彻底崩塌、碎裂。梨花的花瓣被风卷着,打着旋儿落在她散乱的间和泪湿的衣襟上,洁白依旧,却再也映不进她空洞绝望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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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大小姐被留洋归来的阎家少爷当众退婚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上京城。江家,这个曾经显赫一时的家族,成了街头巷尾、茶楼酒肆里最热门的谈资和笑柄。同情、鄙夷、幸灾乐祸……种种目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江府紧紧笼罩。
阎家自知理亏,在巨大的舆论压力和江家的愤怒之下,迅变卖了在上京的大部分产业,举家迁往南方,从此杳无音信。
江棠礼把自己关在闺房里整整一个月。她砸碎了房中那面曾映照过她待嫁娇颜的西洋镜,撕碎了所有阎鹤祥寄来的信笺,连同那些她临摹他信中提及的西洋画作一起,在庭院角落付之一炬。跳动的火焰吞噬着那些承载着甜蜜和幻想的纸张,映红了她苍白麻木的脸。唯有那张阎鹤祥的单身照片,在火焰即将吞噬它的瞬间,被她下意识地从火堆边缘抢了出来。照片的一角被火舌燎得焦黑卷曲。她看着照片上那依旧明朗的笑容,只觉得一阵阵恶心反胃,想要撕碎它,手指却颤抖着无法用力。最终,她只是将它狠狠地塞进了那个装着母亲旧物的、最不起眼的樟木箱最底层,连同那枚冰凉的羊脂白玉环佩一起,仿佛要将那段屈辱的记忆永远埋葬。
那一年,庭院里的梨树依旧如期盛放,洁白如雪,纷纷扬扬。只是梨花树下,再也寻不到那个执笔作画的温润青年,也再没有了那个捧卷低吟的素衣少女。只有满地无人清扫的落花,在春风中寂寥地打着旋儿,最终零落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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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椅吱呀的声响渐渐缓了下来,最终归于沉寂。客厅里只剩下壁钟指针规律的滴答声,以及……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江棠礼从漫长的时光河流中缓缓浮出水面,眼神有些许的恍惚。她转过头,看向身侧的孙女。江晓晓早已哭成了泪人儿,白皙的小脸上布满泪痕,鼻尖和眼眶都是红彤彤的。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泛黄的照片,仿佛攥着一段滚烫的、令人心碎的过往。
“呜……什么嘛!”江晓晓猛地吸了一下鼻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长得人模人样的……原来是个陈世美!是个大骗子!是天下第一号的……臭男人!负心汉!”她越说越气,眼泪更是汹涌,仿佛被抛弃、被辜负的是她自己一般。
江棠礼看着孙女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布满皱纹的脸上却缓缓绽开一个极其平静、极其慈祥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怨恨,没有苦涩,只有历经沧桑后的云淡风轻,如同秋日里沉淀的湖水。她伸出布满老年斑、关节微微变形的手,用粗糙却异常温柔的指腹,轻轻拭去孙女脸上滚烫的泪水。
“傻丫头,”她的声音苍老而平和,“都过去啦。哭什么,眼泪又不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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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晓晓却哭得更凶了,她猛地张开双臂,像只寻求庇护的小鸟,一头扎进奶奶瘦削却温暖的怀抱里,紧紧抱住她,把湿漉漉的脸颊贴在老人散着淡淡皂角香气的旧式斜襟衫上,呜咽着说:“奶奶……那个坏蛋走了……还有我!我永远陪着你!一直一直陪着你!”
江棠礼的心口被这滚烫的依偎撞得又暖又涩。她轻轻拍着孙女的后背,感受着年轻生命蓬勃的温度和依恋,浑浊的眼眸里泛起一丝湿润的暖意,声音带着笑意和一丝调侃:“哎哟,有你这个闹腾的小祖宗陪着,奶奶这把老骨头怕是要提前散架喽。”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推开孙女一些,提醒道,“好啦,再哭下去,我们去看福利院那些娃娃们可就要迟到了。小花上次还念叨着,说晓晓姐姐答应给她扎新辫子呢。”
江晓晓这才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泪,用力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奶奶。祖孙俩相互依偎着,慢慢走出门去。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将她们的身影在身后拉得很长很长,一直铺到福利院那扇熟悉的铁艺大门前。门内隐隐传来孩子们嬉戏玩闹的欢快声音。
走着走着,江晓晓忽然又抬起头,大眼睛里还残留着哭过的红痕,她看着奶奶被夕阳镀上金边的银白髻,小声地问:“奶奶,你还没告诉我呢。当年……福利院里有那么多小朋友,您为什么……偏偏就选中了我呀?”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好奇,也有一丝被珍视的期待。
江棠礼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她侧过头,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漾起温柔的笑意,目光落在孙女依旧有些泛红的鼻尖上。她抬起手,带着薄茧的指尖,带着无限的爱怜,轻轻捏了捏江晓晓哭得红扑扑、软乎乎的脸颊,就像捏着一块温润的暖玉。
苍老的声音带着笑意,在温暖的夕阳里缓缓流淌,揭开了另一个尘封的故事:
“为什么呀?还不是因为某个小哭包呀,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糊了自己一身不算,还不管不顾地扑过来,把奶奶那件新做的真丝旗袍前襟,蹭得那叫一个一塌糊涂,亮晶晶黏糊糊一大片哟!”
江晓晓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苹果,又羞又窘地跺脚:“奶奶——!”那带着哭腔的尾音拖得长长的,一如当年福利院门口那个不管不顾扑进她怀里的小小身影。
江棠礼朗声笑了起来,笑声带着胸腔的共鸣,爽朗而开怀,仿佛吹散了沉积一世的尘埃与寒意。她不再看孙女羞红的脸,目光投向福利院的大门。门内,几个眼尖的孩子已经现了她们,正欢叫着朝门口跑来。
“江奶奶!晓晓姐姐!”清脆的童音像一串串银铃,在金色的夕阳里跳跃。
那扇开启的铁门,仿佛也洞开了另一段被岁月温柔包裹的、充满新生与救赎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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