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在浓重的夜色里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冷网,沉甸甸地压下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感。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晕染开,又被车轮粗暴地碾碎。宋时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晃动的甲板上,世界在她眼前倾斜、旋转,胃里翻江倒海,劣质酒精的味道和雨水腥咸的气息混在一起,直冲喉头。
分手的场景像破碎的玻璃片,反复割着她的神经。那个曾在她耳边说着甜言蜜语的男生,此刻只剩下一个模糊而冰冷的轮廓,还有那句轻飘飘的“我们不合适”。青春校园里的心动,终究是薄脆如纸,经不起一点点现实的推敲。
她踉跄着,高跟鞋的细跟陷进路边的软泥里,狼狈地拔出来,脚踝一阵刺痛。冰冷的雨水顺着头流进脖颈,激得她打了个哆嗦,薄薄的连衣裙早已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单薄的身形,也带来刺骨的寒意。她抱紧自己冰凉的手臂,牙齿微微打颤,只想快一点回到那个空旷、冰冷,却又奇异地能给她一丝微弱庇护感的“家”。
终于,那扇沉重的、雕着繁复花纹的黑色铁艺大门在雨幕中显出了轮廓。雨水顺着冰冷的金属纹路蜿蜒流下,像一道道黑色的泪痕。她费力地推开沉重的侧边小门,湿滑的鹅卵石小径在脚下延伸,通向主宅那扇灯火通明、此刻却显得格外遥远的大门。
客厅里巨大的水晶吊灯亮得晃眼,将空旷的空间照得一片惨白。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被雨水浸泡过的、混合了昂贵木料和清洁剂的味道,冰冷而洁净,没有丝毫烟火气。宋时微扶着冰凉的大理石玄关墙壁,湿透的鞋子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留下两行清晰的水渍,蜿蜒着指向她自己,像个丑陋的标记。
佣人吴妈匆匆从侧廊迎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宋小姐,您怎么淋成这样?快……”她的话音未落,目光却下意识地飘向了客厅深处那片巨大的阴影区域——那张线条冷硬的黑色真皮沙。
宋时微的心猛地一沉,顺着吴妈的视线望过去。
梁鹤坤就坐在那里。
他陷在沙深处,长腿随意地交叠着,指间夹着一份摊开的财经杂志,姿态看上去是放松的。但客厅过于明亮的灯光却清晰地映照出他眉宇间那道深刻的折痕,像用刀镌刻上去一般。他穿着深灰色的丝质家居服,领口随意地敞开一点,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无声的、极具压迫感的低气压里。灯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窝里,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只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雨夜的湿冷空气,直直地钉在她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单调而密集的雨声,敲打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出沉闷的声响。昂贵地毯吸走了脚步声,整个空间只剩下雨水的喧嚣和令人窒息的沉寂。宋时微感到一股寒意从湿透的脚底直窜上脊背,酒意瞬间被这冰冷的注视驱散了大半,只剩下难堪和一种无所遁形的狼狈。
她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目光。喉咙干涩紧,几次翕动嘴唇,才出一点微弱的声音,试图打破这死寂:“……我回来了。”
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单薄,瞬间就被雨声吞没。梁鹤坤没有回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从她湿漉漉、紧贴在额角颊边的头,扫过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再缓缓下移,掠过她单薄肩膀下湿透的浅色连衣裙布料,最终停留在她光裸的、沾着泥水的小腿上。
那目光里没有明显的怒意,却带着一种审视的、冰冷的穿透力,像是在评估一件失而复得却已破损不堪的物品。宋时微被他看得浑身僵硬,指尖冰凉,仿佛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湿透的衣物下,皮肤正因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栗。
“你又在等我。”宋时微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沙哑,像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木头。酒意似乎又涌了上来,给了她平日绝不敢有的勇气。她抬起头,直直地迎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晃动着,重心不稳。
梁鹤坤依旧沉默,只是那握着杂志边缘的指节,在灯光下微微泛白,泄露了一丝紧绷的力道。那本摊开的杂志仿佛成了他隔绝汹涌情绪的最后一道脆弱的屏障。
“梁鹤坤……”宋时微往前踉跄了一步,高跟鞋在地板上出突兀的脆响,“你为什么等我?”她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醉酒后特有的执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每次……每次我晚归,你都在这里……像个……像个守夜的石像!”
她的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只在梁鹤坤的眼底深处一晃而过。他的下颌线绷得更紧了,喉结极其轻微地滑动了一下,像是在强行咽下某种即将冲口而出的东西。
“为什么不跟我说话?”宋时微又向前一步,距离那张沙已经很近了,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清冽而干燥的雪松气息,与她满身的雨水和酒气格格不入。“你讨厌我吗?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你妈妈才……”她的话语猛地顿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后面那个词太过沉重,她不敢说出口。那个词,是他们之间所有沉默、所有疏离、所有复杂纠葛的沉重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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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鹤坤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宋时微脚下又是一滑,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她低低惊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世界在她眼前旋转颠倒,昂贵地毯的繁复花纹急放大。
预期的冰冷坚硬并未到来。
预想中摔在冰冷坚硬地板上的疼痛没有到来。迎接她的,是一个带着体温和独特雪松气息的怀抱。梁鹤坤不知何时已站起身,动作快得惊人,稳稳地接住了她下坠的身体。她的脸颊重重地撞上他宽阔的胸膛,隔着单薄的丝质家居服,能清晰地感受到衣料下肌肉瞬间绷紧的硬度和那沉稳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
那心跳声异常清晰,穿透湿冷的衣料和混乱的意识,重重地敲在她的耳膜上。一种奇异的温热感包裹了她,混杂着清冽的雪松香和淡淡的烟草气息,瞬间冲淡了雨水的腥咸和酒精的刺鼻。这突如其来的、久违的、几乎带着掠夺性的肢体接触,让宋时微的大脑一片空白,酒意似乎被这灼热的温度蒸腾得更加汹涌。
她僵硬地靠在他胸前,鼻尖几乎抵着他的锁骨。头顶上方传来他压抑而沉重的呼吸声,像困兽的低喘。他的一只手牢牢箍在她背后,另一只手则撑在她身侧,维持着两人摇摇欲坠的平衡。那只手臂的肌肉贲张着,隔着湿透的衣料,传递出惊人的热度和力量。
宋时微本能地想要挣扎起身,逃离这过于亲密又过于危险的桎梏。她刚动了动,箍在背后的那只手却猛地收紧,力道大得让她瞬间动弹不得,甚至有些轻微的窒息感。
“别动。”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被沙砾磨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沉沉地压在她的头顶。
佣人吴妈端着醒酒汤,小心翼翼地靠近,脸上满是担忧:“先生,汤好了,我来照顾宋小姐……”
“放下。”梁鹤坤打断她,视线依旧牢牢锁在怀中僵硬的身体上,没有分给吴妈半点,“你下去。”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吴妈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说什么,将冒着热气的白瓷碗轻轻放在旁边的矮几上,担忧地看了一眼宋时微苍白的侧脸,最终还是低着头,无声地退开了。
偌大的客厅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那份令人窒息的沉默重新笼罩下来,比之前更加粘稠、更加沉重。宋时微被他牢牢地固定在胸前,被迫感受着他胸腔的起伏和那越来越无法忽视的灼热体温。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脖颈处皮肤下脉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急促而有力,与她自己的心跳混乱地交织在一起。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梁鹤坤没有立刻放手,也没有说话。他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像一尊沉默的、散着惊人热量的雕塑。宋时微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顶的目光,沉重得如同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