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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孔鹤宝＆李妍熙（第2页）

“宝，起飞了。等我，有惊喜。”

他疯狂地拨打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那个冰冷、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一遍，又一遍，像钝刀反复切割着神经。他冲到问询处，声音嘶哑地一遍遍询问，工作人员脸上职业性的同情和闪烁其词的安抚，如同一把把盐撒在他瞬间被恐惧撕开的伤口上。周围的声音——行李箱轮子的滚动声、重逢的欢笑声、广播的提示音——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世界只剩下那块屏幕上刺眼的红字，和他胸腔里那颗狂跳着、仿佛随时会炸开的心脏。他无力地靠在冰凉的柱子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滑，直到蜷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像个迷路的孩子，巨大的无助感将他彻底淹没。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失焦的瞳孔，上面还停留在那条“等我，有惊喜”的信息界面。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机场的广播开始用一种刻意放慢、沉重无比的语调，要求eko航班的接机人员前往指定的“特殊协助区”。那个名字像一道催命符。孔鹤宝几乎是踉跄着被人流裹挟到那个区域。这里的气氛与接机大厅的喧嚣截然不同，死寂得可怕，只有压抑的啜泣和粗重的喘息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同一种被巨大灾难瞬间击垮的神情——茫然、惊恐，以及深不见底的绝望。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旁边一位白苍苍的老妇人紧紧攥着一张照片，布满老年斑的手抖得厉害，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过沟壑纵横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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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液晶屏幕突然亮起，新闻播报员肃穆的面孔出现，背景是令人心悸的沙漠残骸画面。当“无人生还”那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般砸下时，孔鹤宝听到周围爆出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哭嚎。他的世界却在一瞬间彻底失声了。所有的色彩、所有的声音，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抽走，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灰白。他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些扭曲变形的金属碎片散落在黄沙之上，像巨兽支离破碎的骨骸。一个熟悉的、贴着卡通贴纸的蓝色行李箱残骸在镜头里一闪而过，那个贴纸，是上次他们一起去游乐园时他亲手贴上去的。他猛地捂住嘴，一股腥甜的铁锈味涌上喉咙，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咬着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身体上尖锐的疼痛来对抗内心那足以将他彻底撕裂的崩溃。眼泪没有流下来，它们被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绝望冻结在眼眶深处，烧灼着眼球。他像一尊被瞬间抽走了灵魂的泥塑，僵硬地坐在那里，只有胸腔里那颗心，在无边无际的冰冷荒原上，一下，一下，沉重而徒劳地撞击着。

几天后，航空公司那个印着肃穆徽章的信封，像一个迟到的、冰冷的判决，送到了孔鹤宝手中。信封很薄，却重逾千斤。他枯坐在他们共同生活过的客厅里，窗外透进来的天光惨白。他颤抖着撕开封口，里面掉出几张清单，一些经过处理的现场照片复印件，还有一个小小的、透明的密封袋。袋子里装着的，正是那片染血的硬质塑料板。

当那一个个由鲜血写成、因剧烈颠簸而扭曲变形、却依旧触目惊心的字迹撞入眼帘时，孔鹤宝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认得那字迹，那是李妍熙的，带着她特有的笔锋，只是此刻被凝固的血色和绝望浸染得无比陌生。

“鹤宝：

我爱你。很爱很爱。

戒指在包里，本想今晚向你求婚。

药在行李箱夹层，给妈妈。

对不起，不能陪你了。

好好活，连我的份一起。

妍熙绝笔。”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狠狠捅进他的心脏，再残忍地搅动。求婚……戒指……她竟准备了戒指！那个傻笑着等他回来、计划着清蒸鲈鱼和酸梅汤的自己，那个对即将降临的惊喜满怀期待的蠢货！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般终于冲垮了所有堤防。他再也无法支撑，整个人从沙上滑落，蜷缩在地板上，像一只被遗弃的、濒死的虾米。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混合着压抑了太久的、野兽般的呜咽和嘶嚎，在空荡死寂的房间里绝望地冲撞、回荡。他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密封袋，塑料边缘硌得掌心生疼，那上面干涸的血迹，是她留在这世上最后的、滚烫的温度。他蜷缩着，哭得撕心裂肺，身体剧烈地抽搐，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地板上，一滴、两滴……晕开的深色水渍无声地蔓延，分不清是泪，还是心口淌出的血。

几个月后，孔鹤宝带着李妍熙的骨灰，回到了她南方的故乡。那是一个多雨的小城，空气里常年飘散着水汽和栀子花的味道。他将她安置在城郊临湖的一处静谧墓园。小小的墓碑上，只有她的名字和生卒年月，干净得如同她清澈的眼睛。照片是她大学时代拍的，扎着马尾，笑容灿烂得没心没肺，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阴霾。他蹲在墓前，长久地沉默着，指尖一遍遍抚过冰冷的石碑，仿佛想触摸到那早已消散的温热。雨丝无声地飘落，打湿了他的头和肩膀，带来深秋的寒意。

“药……给妈用上了。”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医生说，效果……比预想的好些。你总能把事情安排好，连最后……都是。”他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她熟悉的笑容，却只牵动一片苦涩的涟漪。他摊开手掌，掌心静静躺着那枚铂金戒指。戒圈内，“ghb&lyx”的刻痕清晰依旧，在雨水的浸润下闪着幽微的光。“这个……我带来了。”他轻声说，仿佛怕惊扰了她的安眠，“替你戴上，好不好？”他小心翼翼地将戒指套在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尺寸并不完全合适，有些微凉，有些紧涩，金属的硬度硌着指骨。他低头看着，雨水顺着戒指边缘滑落，像一滴迟来的泪。“以后……我会好好戴着。替你看着这世界，替你……过下去。”

风穿过墓园新栽的松柏，出低沉的呜咽，如同天地间悠长而永恒的叹息。雨还在下，细细密密，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网，温柔地笼罩着墓碑，笼罩着他，笼罩着这方承载了太多思念与无言的天地。远处湖面上，雨点落下，漾开一圈圈细密的涟漪，无声地扩散，又无声地消散。孔鹤宝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任由雨水浸透，手指上的戒指冰冷地贴着皮肤。时间仿佛凝滞了，只有雨声沙沙，像无数细碎的私语，诉说着无法抵达的思念，和那永远搁浅在昨日、未能启航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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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无边无际，在正午的烈日下蒸腾着灼人的热浪。一个裹着传统头巾的贝都因牧人，牵着几头驮着货物的骆驼，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风沙如同细小的刀子，抽打在裸露的皮肤上。忽然，他的脚踢到了一个硬物。低头看去，沙砾中半埋着一个奇怪的、染着深褐色污渍的硬塑料片。他弯腰捡起来，吹掉上面的沙尘。塑料片边缘参差不齐，一面光滑，另一面刻着些弯弯曲曲、他完全不认识的符号和印记，像是某种神秘的咒文。阳光穿透塑料片，那些深褐色的印记显得有些暗沉。

“阿爸！是什么呀？”一个七八岁、脸蛋被晒得红扑扑的小男孩，穿着宽大的袍子，好奇地跑过来，踮起脚尖。

牧人粗糙的手指摩挲了一下那些暗色的印记，摇摇头，随手将塑料片递给眼巴巴的孩子：“拿着玩吧，孩子，大概是天上掉下来的神谕，或者是大鸟（飞机）的骨头片。”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烟草熏黄的牙齿。

小男孩如获至宝，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攥住这片奇特的“玩具”。他跑到一边，兴奋地挥舞着，对着阳光眯起眼看那些看不懂的纹路，又将它放在沙地上，用一根捡来的枯枝敲打着边缘，出单调而清脆的声响。那塑料片上的血字——那用生命最后热度书写的爱、诀别与嘱托——在异域孩童懵懂的游戏里，在亘古不变的风沙的打磨下，终将褪去所有惊心动魄的颜色，成为这片浩瀚荒漠中一粒微不足道的、静默的尘埃。时间的长河奔涌不息，轻易便覆盖了所有个体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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