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压的堤坝轰然坍塌!冰冷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记忆洪流,裹挟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尖锐的哭喊声、木头燃烧的噼啪声,瞬间冲垮了他意识的防线!
年冬,南京,光华门附近。
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硝烟、尘土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残阳如血,将坍塌了一半的教堂废墟染成一片凄厉的暗红。碎砖、断木、扭曲的钢筋散落一地。寒风卷着灰烬和碎纸片,打着旋儿掠过。
周九良——不,此刻占据他所有感官的,是另一个名字,另一个身份:周云深!年轻的少校军官,军装早已褴褛不堪,沾满污泥和暗褐色的血块。他背靠着冰冷粗糙、布满弹孔的断墙残壁,左腿膝盖以下的位置,军裤被血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处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黑。手中的驳壳枪枪管滚烫,弹仓早已空了。不远处,几个模糊的土黄色身影正端着刺刀,踩着瓦砾,一步步逼近,狰狞的面孔在血色残阳下如同地狱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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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全身。力气正随着膝盖不断涌出的温热液体飞流逝。他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去摸腰间那枚留给自己的手榴弹引信。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
结束了。也好。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刹那——
“云深!”
一个清凌凌、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的女声,撕裂了令人窒息的死亡逼近感!
一道纤细的身影,穿着早已沾满尘土和血污、却依旧能辨出是月白色的素面旗袍,像一只不顾一切的飞蛾,猛地从侧面一处断墙后扑了出来!她瘦弱的身体爆出惊人的力量,一下子扑到周云深身前,张开双臂,用自己单薄的脊背,死死挡在了他与那几柄闪着寒光的刺刀之间!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周云深猛地抬头,瞳孔骤缩!他看清了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沾着灰痕,泪水在满是尘土的脸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那双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和无边无际的恐惧,死死地、死死地望进他的眼底!
“周云深!”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却又像钉子一样狠狠楔入他的灵魂,“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里,瞬间也充满了和周云深此刻一模一样的、纯粹的、巨大的惊愕和茫然!仿佛这句话,也完全出乎她自己的意料!如同刚才白马寺石阶上,那句穿越了八十年时光的、一模一样的质问!
周云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想怒吼让她快走,喉咙却像被滚烫的烙铁堵住,不出任何声音!他想推开她,手臂却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而就在这生死一瞬的凝滞中,异变陡生!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并非来自前方!而是从侧面更远处一座尚未完全倒塌的钟楼废墟中传来!
一个端着刺刀、已经冲到林晚清背后不足两米的鬼子兵,应声而倒!
紧接着,是几声同样沉闷却精准的点射!另外两个逼近的鬼子兵也惨叫着栽倒在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剩下的敌人惊慌失措,纷纷寻找掩体,胡乱开枪还击。
“这边!快!”一个压低的、急促的男声从钟楼方向传来,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生的希望如同闪电劈开黑暗!周云深根本来不及思考这奇迹般的援手来自何方!求生的本能和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猛地爆!他一把抓住还在惊愕中僵立的林晚清冰凉的手腕,那纤细的腕骨仿佛一折就断。
“走!”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一个字,拖着那条完全使不上力的伤腿,借着断墙的掩护,几乎是半拖半抱着林晚清,朝着枪声来源的方向,朝着那片残存的、尚有一线生机的废墟阴影,亡命奔去!每迈出一步,左膝都如同被钢刀反复搅动,剧痛撕扯着神经,几乎让他昏厥。耳边是尖锐的子弹呼啸声,打在身后的断墙上,碎石飞溅!
林晚清被他拖着踉跄前行,月白色的旗袍下摆在瓦砾上刮擦撕破。她似乎终于从巨大的惊愕中回神,反手紧紧抓住周云深的手臂,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分担着他的重量,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追来的子弹,只是死死咬着下唇,苍白的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带他离开!活下去!
冰冷的怀表紧紧贴在周云深剧烈起伏的胸口,隔着破碎的军装,硌得生疼。在扑向林晚清、试图将她推开的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下意识地、用尽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将这块带着他体温的怀表,塞进了她冰凉颤抖的手心
“啪嗒!”
一滴滚烫的液体砸落在冰冷的黄铜表壳上,出细微的声响,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周九良猛地从那个硝烟弥漫、充斥着血腥与绝望的冬日黄昏里惊醒!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左膝那撕裂般的剧痛感虽然已经消失,但灵魂深处残留的惊悸和冰冷,却如同跗骨之蛆,久久不散。他粗重地喘息着,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几乎握不住那块小小的怀表。
他缓缓抬起头。
茶馆窗外,不知何时已是铅云低垂,天色阴沉得如同傍晚。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将至的土腥味。斑驳的光影早已消失,茶室里光线昏暗。
林晚就坐在他对面。
她维持着掀开周九良那块怀表表盖的姿势,一动不动。那双曾经清澈如泉水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桌面,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无声地滚落下来,砸在她自己放在桌上的手背上,也砸在周九良那块刻着“赠晚。深。”的怀表边缘。
她的肩膀在细微地、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像一片在寒风中即将凋零的叶子。没有啜泣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呼吸,在寂静的茶室里清晰可闻。那是一种巨大的、足以淹没灵魂的悲伤,穿越了八十年的漫长时光,在这一刻,在她单薄的身体里轰然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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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九良看着她的眼泪,看着那无声的、仿佛要流尽的悲伤,胸口像是被巨石堵住,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前世最后塞表时那冰冷的触感,林晚清扑来时眼中决绝的光,还有那句“没有我你可怎么办?”的嘶喊……所有的画面和声音都重叠在一起,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说点什么,安慰?解释?或者仅仅是叫出那个在记忆深处尘封了太久、此刻却带着血泪温度的名字?
最终,他只是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用自己的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林晚放在桌上、紧握成拳、指节白的手背。
那冰凉的触感,让林晚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终于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周九良。泪水洗过的眼睛,红得厉害,里面盛满了穿越生死的、巨大的茫然和一种近乎碎裂的痛楚。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压抑在喉间的呜咽。
窗外的天色愈阴沉,风开始变大,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沉闷的雷声由远及近,豆大的雨点开始稀疏地砸在茶馆灰瓦的屋顶上,出噼啪的脆响,很快就连成了片。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雨帘密集地冲刷着茶馆的灰瓦屋檐,水流如注,在窗外的青石板地上溅起一片迷蒙的水雾。茶馆里光线更加昏暗,只有柜台上方一盏蒙尘的灯泡,散着昏黄微弱的光晕,勉强勾勒出桌椅和人影的轮廓。雨声哗哗,像是无数只手在急切地拍打着整个世界。
周九良坐在一片昏暗中,对面林晚无声的泪水如同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神经。前世的硝烟与今生茶馆的潮湿气息交织缠绕,几乎令人窒息。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霉味的空气也无法驱散胸口的滞重。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越过桌面上那两块沉默的怀表,轻轻覆在林晚依旧紧握成拳、冰凉的手上。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移开。掌心下传来她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