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摇摇晃晃地,整个身体恍若浸泡于温水之中,难得的惬意畅快。耳旁仿若有阵阵虫鸣,时隐时现。
不多时,一道脚步声渐渐近了,停在门外。
“咱们真的要进去么……”
“姜……又不在……我们怕甚么?”
“可是要是被发现……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一男一女的对话断断续续,一阵小小的打闹后,“吱呀”一声,那脚步声停在身前了。
“这药浴下得也太重了点——”少女瓮声瓮气道,“怎么铺满了荷花……防着我瞧他呢?真是小气!”
“诗门主,纵然你和平野少侠是故交,到底有男女大防……”
“叽叽喳喳的,阿峦,甚么男男女女的,我只知道平野是我朋友,朋友受伤了我就不能置之不理!”少女不甘心地往前走了两步,又猛地止住,还是停在了屏风旁,窸窸窣窣地从衣袖里拿出甚么来,声音也低落下来,“……罢了,给你。你帮我给他上药罢。”
“早就说了让我来,诗门主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哎,这伤的确是多了,就连我见了也觉着难过……”
阿峦嘟嘟囔囔地说,坐在澡桶旁边细心地替睡梦中的男人上药,正感慨这肩膀上的伤口实在太深了,也不知以后能不能再抬手练剑时,忽觉背后一阵寒气。
阿峦紧张地回头,少年正站在门口,一眨不眨地看着门中三人。
那面容清丽又冷漠,月光洒在眼睛上,仿佛又有泪水淌过。
遭了!
阿峦手一抖,连忙解释道:“少主!我我我——”纵然平日里能言善道,如今也被吓了一跳,忙转向诗遗爱。快说啊,快说这不是我的主意!
诗遗爱扯扯唇角,顶着姜渡月冷峻的目光,讪笑道:“姜少主,是我的主意,我看你不在,又担心平少侠他坠下水中,这才起了个好心来看看……”
她将目光转向别处。
室内如此便安静下来,诗遗爱和阿峦二人垂着脑袋,略微有些心虚地对视:
“怎么办?”
“甚么怎么办?”
“这是你家少主,他要发火了我先走一步。”
“喂,一派之掌怎么可以这么不讲义气!”
“谁告诉你一派之掌就要讲义气了?再说了,我们才认识几天!”
“……”
预料之外的怒火并未到来,二人耳朵一动,忽而听见了衣袖拂动的布料摩擦声。
姜渡月转身前,将袖中的东西抛在桌上:“替他止血疗伤。”
这这这,算是没生气?
阿峦摸不准,却又松了口气:“遵命,少主,阿峦一定不负所托,将平少侠照顾好!”
“……”
姜渡月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了。
“只需擦肩膀以上的位置。”
留下这么句话,姜渡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清风中余下一阵阵清香。
诗遗爱自觉男女有别,心中虽有许多话想要同平野说,此刻也不宜久留。她本就是来确认平野安然无恙,如今见他虽在昏迷中,气息已然平稳下来,自然也没甚么需要打搅之处了。
阿峦性格上大大咧咧,做事却又极为细心麻利,依照着姜渡月的吩咐,极快地为平野涂上药膏,然后小心翼翼地合上门离开了。
平野便是在此刻睁开双眼,水汽氤氲,如在幻境。
这是在何处……
他缓缓起身,却又因长时间下跪而伤及膝盖,险些就摔入浴桶之中。水声稀里哗啦,摇荡的菡萏随着水波洒在地面上,左右一瞧,自己原本那身衣裳已经不见了,屏风上挂着一件干净的里衣,尺寸大小极为合适,便也来不及询问地穿上了。
平野坐在床边,失神地四望,这房间不小,香炉被褥一应俱全,仔细一探,被褥下竟是温热的。
虽然已经入夏,但及至晚上也偶感寒凉。如此贴心,到底是谁为他而做?难道是……
平野摇摇头。
兴许他已经死了,死前所见皆是幻象。这不过是他死后的世界。
可鬼也能感知到痛楚和温度么?
平野困倦地躺在床上,数着帷幔上的流苏,渐渐合上了眼睛。睡梦之中,似乎有一双冰冷的手触碰他的脸颊,他忍不住便要前去亲昵。可那舒爽的冰凉很快便撤走了,他顿感失落。
“为甚么……”这声音也是极好听的。就是不知是哪位仙子,听了难免叫人悲伤。“为甚么要离开……为甚么不来找我?”
到底是谁令你伤心呢?实在可恶至极!
“平野……”
平野。谁叫平野?
平野猛地睁开眼,一面铜镜照出一个人来。英俊的青年双目茫然,他在房间里呼唤,回响阵阵,却无人应答。于是这人便想要走出这屋子,推开门,却又是连着另一个屋,再继续往前,推开门,又是一个屋……推开。走入。推开。走入……如此循环往复,永远都走不出这怪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