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当晚就有应酬,是临时的饭局。
“这个客户很重要,你今天一定得来,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回头这个客户谈下来了,就交给你去对接。”他这么说道。
然而梁承却很纠结。
因为半小时前,谢恍刚刚发了消息给她,问她:「今天能否帮忙遛一下雪人?」
而她已经爽快答应了他。
她捏着手机,坐在工位咬着唇纠结。一边是在合作的重要客户,一边是还在争取的客户,哪边都没法随意放弃。可是白天时候,她刚刚对程默做出允诺,有忙她一定会帮……
要不要和谢恍说呢?
第一次就爽约,未免太没职业素养了,影响今后的关系维护。
她的手指在对话框里删删减减,忽然灵光一闪。
饭局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完全可以和程默请假先走一步,到时候打车赶到谢恍家,也就九点左右的事,不算太晚。这样一来,两边都不耽误。她甚至颇为自洽地想,谢恍也并未在消息中说清楚,究竟要她几点上门。
就这样,她化了妆,同程默一起去了饭局。
倒也不止一个客户,一桌人里,有好几个程默的老客户,但都是作陪的。坐在最上位的,是近来筹备开园的云霄谷乐园的总经理,潘闯。他看上去已有四十多岁,两边脸颊松垮地凹进去,贴着牙肉,头发也稀疏,潦草地散在头顶。但这不妨碍他颇具威严,尤其是他那双狭长的眼睛,藏在厚厚的眼镜片后方,冷静地观察着在座的每一个人。
没多久,梁承便看出来,他不易被讨好。
但与杜光瑞那样的摆谱不同,潘闯并非油盐不进,他甚至来者不拒。酒也会喝,也没架子,可是谁向他说工作的事,他都闭口不言。
程默很是挫败,偷偷地与梁承换了位置,让她陪着潘闯喝酒。潘闯倒也给面子,说酒喝多少都没问题,只是不该松口的事绝不松口。他甚至酒量很好。
纵然梁承克制地喝,也有些醉了。恍惚中,她看了眼手机,已经八点四十三分。可是氛围才到哪儿呢。她抬头瞧了瞧围坐了一圈的男人们,忽然对上潘闯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心头一凛。
“喝呀。”他说,“你们领导派你过来,你总得完成任务吧?”
潘闯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嘲讽之意,将梁承杯中的红酒尽数倒入了盛满残骸的骨碟,从桌上取下一瓶白酒。度数53的茅台,清澈酒液汇成一条蜿蜒水线流下,汇聚到方才盛过红酒的高脚杯中,浮起稀薄的红。
半杯。
潘闯将高脚杯推到梁承面前。
喉头哽了哽,梁承为难地说:“潘总,我不会喝白酒。”
“不会喝啊……”潘闯拖长声音,“那你坐这儿来干嘛?”
一句话,说得梁承脸都僵了。
她瞄了眼程默的脸色,不大好看。下一秒,她便端起酒杯来,抿了一口杯子里的白酒。
潘闯笑了笑,夹了一筷子清炒芥兰放进她的碗里,“来,吃点菜。”关怀备至的模样。
“谢谢。”
“不用,这酒喝完就行。”
酒精的灼烧感荡漾在肺腑之间,在喉咙和食道里烧出一条通路,直达胃部。梁承有些想吐,可是喝酒这回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既然喝了,那只能硬着头皮喝到底。程默没有出面替她挡酒,只叫她把杯子里的酒喝完。好在喝完以后,潘闯也并未再为难她,只是意味深长地多瞧了她两眼。
可是混酒上头,梁承彻底醉了。饭局结束时究竟几点钟,她已浑然不觉。
只朦胧记得程默给每人备了伴手礼,唯独潘闯没接。
也不知什么时候,伴手礼到了她手里,她得了令似的缠住潘闯,硬要他收下。有人在她背后推搡,也有人拉扯她的胳膊,场面一度混乱,她只觉得脚下踩着棉花团,虚浮得很,手臂却清晰地感受到一团火辣辣的痛。
她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上了旁人的车。
身旁人咳嗽了一声,她犹如大梦初醒,侧过头望去,只见脱了外套只着一件黑色羊毛衣的潘闯,阖着眼坐在车子后座的另外一边。
脸太烫了,她将滚烫的脸颊紧紧贴在冰凉的窗玻璃上,有种诡异的感觉,她看到窗外街景在以光速后退,她晕极了。终于晃过熟悉的景致,一只圣诞老人隆重地趴在商场的外立面上,她见过许多回,她无比肯定。
“麻烦停车。”她觉得自己的舌头麻麻的,说出来的话都似带着电流。
车子停了。
她还记得同潘闯打了招呼:“潘总再见。”
那人眼皮都没睁开,似是睡熟了。
一踏下车,新鲜空气涌入肺腑,她感到胃部一阵抽搐,蹲到路边干呕起来。
“你没事吧?”有人问她话。
她撩起落在嘴角的头发。
原来是潘闯的司机,他是不放心她,才下车查看的吧。
车身就在近旁嚯嚯抖动,排放着白色尾气。
“没事没事。”她连连摆手,“你们走吧,你赶紧把潘总送回去吧,我没事的。”
差点上手推人。
司机害怕得连连后退,远远地将梁承的外套递给她,生怕她吐他一身。
原来是她误会了。
她接过外套。
“那你自己当心啊。”隔着一米距离,他叮嘱了句,迅速跑回了车里。随后,刹车灯亮起,黑色奔驰呼啸着隐入浓浓夜色里。
太晕了,她干脆伏在了地上。想吐又吐不出来,只能哧溜哧溜地吸着冰凉的空气。难受极了,好似有人拿着扳手,在她胃里缓慢地拧螺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