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敬平平无奇的人生
方群玉没想到,上门来修空调的是陈超兴本人。 “我先来修修看,能不花这个钱就不花这个钱嘛。” 他还自己提了工具箱,看起来倒是专业。 方群玉让他进屋。 陈超兴搬来一把椅子,站上去,拆开空调挂机外壳。 他需要什麽工具,她就递给他什麽。 天气闷热,方群玉把风扇头对准陈超兴吹,他还是热出一身汗。 他擡起胳膊,用袖子抹了把脑门上的汗,说:“就是应急按钮出了点问题,我顺便帮你把滤网拆下来洗了吧。” “好,辛苦你了。” 约莫是也算认识了的缘故,陈超兴一面干活,一面和她搭话:“方老师,你交男朋友了吗?” 昨天撒了那个谎,今天还得圆回来,方群玉便说:“有。” “也是哦,方老师你人长得这麽漂亮,性格又好,上大学的时候就有满多男生追吧。” 方群玉笑了下,没接这话茬,让陈超兴以为她是不好意思,默认了。 “那你们之後得异地,估计不容易维系感情,你们怎麽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吧。” 虽说是同事,但到底男女有别,方群玉留了个心眼,把门大敞着。 她抱着一边胳膊,与陈超兴拉远几步距离。 她有自知之明,她的长相远不到人见人夸漂亮的程度,加上打扮“老实”,整体更是乏善可陈。 至于得到的那些夸赞,她更愿意认为是社交中无伤大雅的客套,就好比做生意的小贩见女的叫美女,见男的叫帅哥。 从另一种程度来说,也得感谢于外表的平庸,上学期间,少去某些纷扰。 但进入社会後,颜值带来的影响似乎有所削减,而女性身份的意义则得到放大。 毕竟,在你还小的时候,大家只会以可爱丶懂事丶顽皮等形容词描述你,到了拥有生育丶工作能力的成年阶段,大家就开始关注起一些更为功利的问题。 譬如年龄——你都快三十了,还没找对象? 譬如就业——女孩子得找稳定的工作,将来好嫁人。 再譬如身体状况——太瘦了,不好生养。…
方群玉没想到,上门来修空调的是陈超兴本人。 “我先来修修看,能不花这个钱就不花这个钱嘛。” 他还自己提了工具箱,看起来倒是专业。 方群玉让他进屋。 陈超兴搬来一把椅子,站上去,拆开空调挂机外壳。 他需要什麽工具,她就递给他什麽。 天气闷热,方群玉把风扇头对准陈超兴吹,他还是热出一身汗。 他擡起胳膊,用袖子抹了把脑门上的汗,说:“就是应急按钮出了点问题,我顺便帮你把滤网拆下来洗了吧。” “好,辛苦你了。” 约莫是也算认识了的缘故,陈超兴一面干活,一面和她搭话:“方老师,你交男朋友了吗?” 昨天撒了那个谎,今天还得圆回来,方群玉便说:“有。” “也是哦,方老师你人长得这麽漂亮,性格又好,上大学的时候就有满多男生追吧。” 方群玉笑了下,没接这话茬,让陈超兴以为她是不好意思,默认了。 “那你们之後得异地,估计不容易维系感情,你们怎麽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吧。” 虽说是同事,但到底男女有别,方群玉留了个心眼,把门大敞着。 她抱着一边胳膊,与陈超兴拉远几步距离。 她有自知之明,她的长相远不到人见人夸漂亮的程度,加上打扮“老实”,整体更是乏善可陈。 至于得到的那些夸赞,她更愿意认为是社交中无伤大雅的客套,就好比做生意的小贩见女的叫美女,见男的叫帅哥。 从另一种程度来说,也得感谢于外表的平庸,上学期间,少去某些纷扰。 但进入社会後,颜值带来的影响似乎有所削减,而女性身份的意义则得到放大。 毕竟,在你还小的时候,大家只会以可爱丶懂事丶顽皮等形容词描述你,到了拥有生育丶工作能力的成年阶段,大家就开始关注起一些更为功利的问题。 譬如年龄——你都快三十了,还没找对象? 譬如就业——女孩子得找稳定的工作,将来好嫁人。 再譬如身体状况——太瘦了,不好生养。 大概是传统社会分工结构造成的。 学生时代那句“期末考得怎麽样”渐渐演变成了“你找对象了吗”,二者带来的不适感,对方群玉来说,几乎相差无几。 但她是“乖孩子”。 她学不会嬉皮笑脸地将问题轻松掀过去。 周善走过来,正好听到这几句,笑着说:“陈老师,又开始打听起方老师的感情生活啦?你要不去外边找找呗,别总逮着学校老师薅啊。” “带编老师稳定,以後也有空带孩子,教孩子。” 周善反问:“你不也是老师嘛,你为什麽不可以带孩子,教孩子呢?” 陈超兴理所当然地说:“自古以来都是女人相夫教子,我一个大男人的,怎麽带?” 周善瞥了眼方群玉,像是在说:你瞧我说什麽来着。 原本说相处久了就知道了,结果第二天就原形毕露了。还是高估他了。 方群玉不是第一次见男女思想仍停留在二十世纪,乃至更早期的男性,但却是第一次见如此直面回驳的女性。 钦佩之馀,多了几分忍俊不禁。 周善说:“女人怎麽带,你就怎麽带呗,你相妻教女,传出去,说不定别人也会夸你一声贤惠顾家好男人。” 她煞有介事地冲他竖起大拇指。 陈超兴的脸一下子绿了。 不知是被怼的愤怒多,还是在旁人面前丢脸的怨气多。 周善又说:“陈老师,你别生气,你不是常引经据典嘛,老话说好男不跟女斗,你就别跟我这般小女子计较了。” 方群玉实在忍不住,“噗哧”地笑出声来。 但这无异于火上浇油。 陈超兴说:“周老师,就你这麽个泼辣的性格,将来怎麽找得到对象。” 周善两手环胸,斗志彻底被激发得昂扬起来。 “你们男人真的好奇怪,为什麽总喜欢以单身作为威胁,不知道你们是太高看自己的重要性,还是太轻视女人的独立性。” 为了避免争辩进一步上升成吵架,方群玉适时打圆场:“周老师,你是不是酒刚醒还没吃饭?陈老师,有劳你专门跑一趟帮我修空调,待会儿我请你们吃饭吧。” 陈超兴站起来,又恢复一派斯文的模样:“方老师,不必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周善像是故意同他唱反调:“那我就不客气了。” 陈超兴装上滤网和外壳,重新通上电源,空调终于能够正常使用。 方群玉送他到楼下。 大抵是因为刚打了场败仗,陈超兴离开时,背影显得有些灰溜溜的。 方群玉随即返回。 周善等在门口,看着她,没作声。 两人面面相觑着,不知谁先笑出来的,接着就笑成一团。 方群玉说:“你可真是……牙尖嘴利。” 除了这个词,她震撼得找不到更为贴切的。 周善说:“我妈说我这个‘善’是善良的善,但我觉得,还是能言善辩的善比较好。这个社会,太善良了容易挨欺负。” 方群玉问:“你和陈老师关系不好?” 周善耸耸肩,“陈超兴好面子,表面上过得去。但同事嘛,点到即止就行,又不是谈恋爱。” 方群玉笑了下,眼神沉了沉。 前单位是宋知兰托关系帮她弄进去的,代课老师没有编制,工资少,福利几乎没有,她是年轻老师,给她安排的课多,下了班,还要去参加这个老师的婚宴,那个老师父亲的白事宴。 有时班主任临时得开会,还会把班交给她管。 宋知兰教她,要和同事处好关系,于是她总没法推诿。 倒是没挨欺负,只是凭空多了不少负担。 据说,强大是委屈和痛苦撑大的,方群玉也无从得知,这些是不是成长必经的,但她隐约从周善身上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事後,周善说不用浪费钱了,她随便做点。 她煮了一锅绿豆沙,做了份凉拌菜,再加两碟小炒菜,色香味俱全的,方群玉尝了口,直夸好吃。 周善感叹:“自从上了班,我以前好多兴趣都荒废了,你猜猜,我擅长什麽?” 方群玉打量片刻,说:“吉他?跳舞?” 周善摇头,“cos。” “挺出乎意料的。”方群玉又问,“为什麽不继续玩了?” “没时间,没精力。” 周善搅着碗中的绿豆沙。 “重点是,感觉格格不入了。”她自我调侃,“我身上社畜味太重了。” 方群玉说:“但我大学的时候,也没什麽爱好。” “那你都在干吗?” 方群玉托着下巴,望向窗外,想了想,说:“学习,看书,偶尔跟我室友一起出去逛街看电影,每年出去旅行一到两次。” 归纳四年的生活,居然仅短短一句话。 她收回目光,“——平平无奇。” “等我一下。” 周善突然离座,回自己房间拿了两罐冰啤酒。 “大白天的就喝酒吗?” “敬一下我们平平无奇的人生。” “行。” 方群玉笑了,“呲”的一声拉开拉环,和她碰杯,“敬平平无奇的人生。” 方群玉不太会喝酒,以前在宋知兰眼皮子底下,碰都没碰过,上大学之前,只敢偷偷尝一口。 一大口下肚,打了个嗝。 周善说:“方老师,你要是喝不了,就少喝点。” 方群玉缓了下,“没事。” 她突然问:“周老师,你是什麽时候第一次去「霁色」的?” 「霁色」是谢霁和开的那家农家乐。 周善反应敏锐:“你的意思是,我什麽时候认识的谢霁和?” 方群玉“嗯”了声:“差不多。” 周善说:“去年年底吧。那会儿刚开业,别人带我去的。” 所以,他居然在禾青待了大半年? 得受了多重的情伤,才和谢叔叔闹到此地步? 方群玉沉默着,看不出在想什麽。 周善问:“你不是说对他不感兴趣吗?” 方群玉摸索着因酒精而有些发热的脸颊丶耳垂,声音低低的:“就是……有点羡慕他的自由。” 霖城的一切,他说抛就抛,跑到一个小镇,接手经营不善,濒临倒闭的农家乐,干着赔钱的买卖。 不过也是,他这人以前也这样一副游戏人间的姿态,她从没见他在乎过什麽东西。 “听说他家里挺有钱的,忙着讨生计的人,还谈什麽自由。” 不,不是的。 方群玉觉得自己被困住了,身上套着沉重的锁链,至于另一端系在哪儿,她迄今搞不明白。 是宋知兰吗?抑或者别的什麽? 但总归不是拮据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