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蔬一饭的日子
距离春节还有一段日子,宋知兰已买好新的春联丶窗纸等。 或许是因为平时将精力投入到工作,逢年过节,便是她补偿女儿的时机,抑或许是中国人骨子里对阖家团圆的重视观念,即便近几年就母女俩过年,宋知兰也要用装饰物把家里布置得热闹。 往年张灯挂彩的任务都是方群玉的,前不久她和谢霁和领了证,担子就被她顺理成章地移交到他肩上。 “这个位置可以吗?” 他在电视机柜旁挂上福字挂件,没得到回应,才发现她边剥橙子,边看综艺看得不亦乐乎。 “宝宝?” 他不满被忽视。 “啊?”她眨眨眼,“我都可以,你得问宋老师。” 这会儿宋知兰不知道在厨房里捣鼓什麽,闻言出来,说:“多大的人了,这麽点小事还要问我意见。” “以前您不是嫌我挂歪,就是审美差。”方群玉撇撇嘴,注意到她手上的碗,“又喝啊?” 桂圆红枣鸡蛋汤,无需厨艺,她从小没少喝。 “你看看你脸色,肯定没好好休息,补补气血。” 宋知兰见谢霁和手里剩馀的挂件,“霁和,给我吧。” “没事,妈,我来就行。” 宋知兰接过去,“锅里还有汤,你工作累,也喝点。” 方群玉看看她,又看看谢霁和,没作声。 晚上,趁着谢霁和洗澡,方群玉跑到宋知兰卧室,一整个人飞扑过去,趴到床上,被宋知兰拍了一记,“没轻没重的。” 方群玉嘿嘿笑,手撑着枕头,小腿向上翘,“妈,您干吗对谢霁和那麽客气?” 把他带回家过年,方群玉也没想太多,他们一起过过那麽多个年,熟得不能再熟了,不曾想,宋知兰还是当他是“外人”。 明明结婚前都没有这样。 “霁和条件那麽好,他肯娶你,是你的福气,你还对他吆三喝四的,也不怕影响感情。” 方群玉说:“现代不说嫁娶,我们在感情上是平等的。怎麽不说我肯跟他结婚,是他的福气。” 宋知兰听不进去,“说什麽孩子话。…
距离春节还有一段日子,宋知兰已买好新的春联丶窗纸等。 或许是因为平时将精力投入到工作,逢年过节,便是她补偿女儿的时机,抑或许是中国人骨子里对阖家团圆的重视观念,即便近几年就母女俩过年,宋知兰也要用装饰物把家里布置得热闹。 往年张灯挂彩的任务都是方群玉的,前不久她和谢霁和领了证,担子就被她顺理成章地移交到他肩上。 “这个位置可以吗?” 他在电视机柜旁挂上福字挂件,没得到回应,才发现她边剥橙子,边看综艺看得不亦乐乎。 “宝宝?” 他不满被忽视。 “啊?”她眨眨眼,“我都可以,你得问宋老师。” 这会儿宋知兰不知道在厨房里捣鼓什麽,闻言出来,说:“多大的人了,这麽点小事还要问我意见。” “以前您不是嫌我挂歪,就是审美差。”方群玉撇撇嘴,注意到她手上的碗,“又喝啊?” 桂圆红枣鸡蛋汤,无需厨艺,她从小没少喝。 “你看看你脸色,肯定没好好休息,补补气血。” 宋知兰见谢霁和手里剩馀的挂件,“霁和,给我吧。” “没事,妈,我来就行。” 宋知兰接过去,“锅里还有汤,你工作累,也喝点。” 方群玉看看她,又看看谢霁和,没作声。 晚上,趁着谢霁和洗澡,方群玉跑到宋知兰卧室,一整个人飞扑过去,趴到床上,被宋知兰拍了一记,“没轻没重的。” 方群玉嘿嘿笑,手撑着枕头,小腿向上翘,“妈,您干吗对谢霁和那麽客气?” 把他带回家过年,方群玉也没想太多,他们一起过过那麽多个年,熟得不能再熟了,不曾想,宋知兰还是当他是“外人”。 明明结婚前都没有这样。 “霁和条件那麽好,他肯娶你,是你的福气,你还对他吆三喝四的,也不怕影响感情。” 方群玉说:“现代不说嫁娶,我们在感情上是平等的。怎麽不说我肯跟他结婚,是他的福气。” 宋知兰听不进去,“说什麽孩子话。” “反正你怎麽对我的,就怎麽对他好啦。他适应得可好了,我都没好意思叫谢叔叔爸,他就管您叫妈了。” 真要算起来,婚礼之後才该改口,但谢霁和哪会在意那些规矩。 “婚姻不仅需要感情,也要经营。你们谈恋爱的时候无所谓,但现在你们绑在一起了,是两个家庭的事。我对他好点,他会念着我的好,也对你好点。” 在传统家庭关系里,岳母似乎总是敬着女婿,是怕女儿受欺负;而婆婆却往往踩着儿媳,则是怕儿子变节。 不过谢霁和本就和他母亲关系淡,他们两家只在领证前夕吃了顿饭,其後便无来往。 她都二十多了,宋知兰怎麽还是这麽操心她。 方群玉眼眶有点热,她想,也许是夜晚情绪敏感的缘故,在胳膊上蹭蹭,又说:“以前我赌气,老想着,你那麽喜欢他,让他当您儿子好了。现在他就是您半个儿子,以後不管我们还在不在一起,他永远都是。这是我们商量好的。” 宋知兰一怔,要说什麽,方群玉撑起身,趿着拖鞋走了。 房里的宋知兰无声笑了笑。 方群玉正坐在床上发呆,被浑身带热气的谢霁和搂住。 “嗯……”他发上的水滴到她胸口,她用他脖子上挂着的毛巾给他一通乱擦,他头发现在是全黑,被她搓得炸毛,“怎麽不吹?小心得偏头痛。” 谢霁和把脸埋在她怀里,“虽然你可能没意识到,但你跟你妈挺像的,尤其是训起人来。” 她也不奇怪:“毕竟我是她带大的。” “不过她更强硬,你更柔和。这麽算来,我跟老谢的眼光也像。” 方群玉拍了他一记,“去吹干。” 谢霁和吻了她一下才离开。男人头发短,大马力吹风机吹着,几分钟就干了。他有点迫不及待地结束,回来继续抱着女朋友,哦不,妻子。 他想做,但她别扭得很:“老房子隔音不好,宋老师……” “我轻一点,你别叫,听不见的。” 话虽如此,没过几天,宋知兰就来质问方群玉了:“你俩这麽不节制,避孕没?” 方群玉用一连串的咳嗽掩饰尴尬,不愧是雷厉风行的宋老师,问话就是言简意赅,直击痛点。 被长辈问起这种事,谢霁和脸皮再厚,也有点不自然:“妈,您放心,我们做了措施的。” “之前没问你们,是看你们刚结婚,不过你们感情这麽好,是不是趁早生个孩子?” 方群玉说:“感情好才不早生啊,我们恋爱都没谈够呢。” 她没告诉宋知兰自己打算辞职,这个节点,无论如何也不适合生育。 暗处踢了脚谢霁和,让他动用一下他的面子。 仿佛跑接力赛,他默契地迅速接棒:“妈,您不是还有几年才退休麽,您要是喜欢小孩,等您退了休,再给您生个外孙女让您玩。” 要不怎麽说他是人精呢。 宋知兰所在的学校不会这麽早放她退休,八成要返聘她,让她再教个一两届的。 他直接把时间线拖到好几年後了。 不过宋知兰也看穿了他的把戏,不太满意地觑他一眼。 这一眼的威力,方群玉深有体会,一般人都会吓得不敢吭声。 谢霁和自甘出来顶火力:“怪我,这两年工作忙,陪小玉的时间都嫌不够,要是有孩子,更怕照顾不好他们娘俩,等之後稳定了,我们再商量。” 宋知兰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方群玉的主意,见他这麽护着她,没什麽好说的了,暂时放过他们。 中午谢霁和主动请缨做饭,方群玉跟去厨房帮忙,小声地夸他:“老公,你真厉害,把宋老师拿捏得死死的。” 他笑着亲她一口,“那还是宝宝你眼光好,找了个这麽好的老公。” 她想,要是他有尾巴,估计早摇个不停了。 这男人有时候和犬科动物没什麽区别。 除夕那天,谢良坐在客厅沙发上,腰背挺得很直,两手交握着,止不住地摩擦,直到方群玉端来茶,那难舍难分的手指才倏地分开。 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竟然露出局促的表情,她忍不住想笑。 “谢叔叔,记得您爱喝凤凰单丛,不过家里没有茶具,就简单冲泡了。” 谢良连声应:“好好好,没事。” 谢霁和把果盘端来,整齐得不像他做出来的,谢良有些诧异,他说:“别误会,我老婆喜欢吃切好的。” “我就说你眼里什麽时候有我这个爹了。” 他们每次见面,总能闻到火药味。 方群玉把谢霁和拉走,给宋知兰和谢良留出聊天的空间。 比起谢良,宋知兰在自己的主场上要自在得多,将话题引往轻松的方向,氛围和谐。 方群玉偷眼看了会儿,缩回脖子,小声问谢霁和:“谢叔叔现在有交往对象麽?” “不清楚。”他们一贯对彼此不闻不问,“你想撮合他们?” 方群玉摇头,“我不干涉宋老师的感情生活。” 虽然之前被催婚时,她还大逆不道地反催婚。 “而且,她就算再想找伴侣,也不会和谢叔叔复合。” 谢霁和扬了下眉,“单亲家庭子女结婚,双方父母是可以成为合法夫妻的。” 方群玉说:“宋老师性子很决绝,我奶奶不肯接受我,就真的再也没联系过。前些年,我奶奶想见我,也许是年纪大了,心软了,但也被宋老师拒绝了。她认为结束就是结束了。” 何况,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谢良是“抛弃”了她们。 因为他舍不得升职机会。钱权比温馨的家庭对他的诱惑更大。 换做是她,兴许不会为他的决定愤怒,但难免失望。为了尊严,复合是绝对不会考虑的。 谢霁和感慨:“幸好你没遗传这点。” 方群玉没敢说,她当初是真的抱着馀生老死不相往来的想法的。只是她年轻,意志容易被感情左右。 他也迄今不知道,她是冲着他才报的禾青。 纵然亲密无间,她想,还是留点秘密为好。 方群玉被宋知兰叫去买葱蒜,谢霁和抄起外套,陪她一块出门。 她说:“就几分钟的功夫,你干吗也跟出来?” 他抓着她的手塞到自己口袋里,“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我身上下了离开你就心慌意乱之类的蛊。” 她无语:“你怎麽没遗传谢叔叔的事业心?” 他耸了下肩,“也许像我妈吧。”恋爱脑一个。 她嘟囔:“那你可千万别步你妈後尘。” 他说:“其实我小时候还怪过她,为什麽要出轨,毁了我们这个家。後来我想明白了,他们两个都太极端,太自我,即使没有那件事,他们也无法长久。” 她眨眨眼,“那你原谅她了吗?” “谈不上原不原谅。她舍弃我,选择再婚,可她过得不幸福,身体也差。她要是坏得更纯粹一点,我也能恨得干脆一点,好过被恻隐折磨。” “你以前不会跟人说这些。”方群玉仰脸看他,“感觉你变了。” “是吗?”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随即无所谓地笑了,“不过有个倾诉对象,感觉还不错。” “那当然。” 所以周善走後,她上班都少了几分趣味,周善也这麽觉得。 “心里有事,需要适当表达出来。”方群玉认真地说,“我们既是家人,也是朋友,你可以和我倾吐任何情绪。” 谢霁和失笑:“你好像在哄学生。” 她的脸色立马变了:“……完了,我染上职业病了。” 她和学生说话,就是谆谆善诱,引导对方,然後讲道理。 但她不是很想把这种习惯带到生活中。 “真可爱。”他捏捏她的脸,“我怎麽这麽喜欢你呢,方群玉?” 她瞪他,感觉被他轻浮地调戏了。 “我可不把你当朋友。”他回答她之前的话,“爱人就是爱人,你是唯一的我灵魂的栖息所,我与你共享我的情绪,仅仅是因为我爱你。” 方群玉总觉得他有爱人的天赋。 尽管他一直是个别扭的家夥,但爱她这件事,他做得尽心尽力,远胜于她。 一时之间,她对谢良和王寒雁的感情无比复杂,他们给了他生命,却又辜负了他。 明明他这麽好。 幸好,她不如宋知兰狠心,他也不像谢良绝情,他们走到今天,是注定的,无法摆脱的命运。 年後开学,不久後,方群玉提交辞职信,没有半分犹豫丶担忧。 她知道有人爱她,她从未如此有底气。 当她和宋知兰坦白,她辞编丶筹划去冰岛,虽然害怕被骂,但认定,宋知兰不会拿她怎麽样。 宋知兰的确生气,不过是冲着谢霁和的。 “你答应我好好照顾小玉,你说会鼓励她做自己想做的事,结果你就怂恿她辞职?是,你有钱,你可以养她,但事业才是她在这个社会上安身立命的东西,难道你是希望她依赖你,变成你的附庸吗?” 宋知兰从未发过这麽大的火,方群玉都吓懵了。 “妈……”她咽了口唾沫,“他没怂恿过我什麽,是我自己决定的。” “你谈恋爱谈傻了?多少人抢着要的编制,你说辞就辞?你年纪不小了,你就没为未来考虑过?” 宋知兰是爱她的,爱甚至让她偏执地认为,女儿还是听她的话,需要她庇护的小女孩。 可她又矛盾地说,你年纪不小了,该结婚了,该生孩子了。 方群玉按住谢霁和,让他不要作声,于是他当一个沉默的旁观者,事实上,他也没有资格插入到母女俩的争吵中。 “妈,我不喜欢当老师,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什麽,我的爱好早在过去就被您摧毁了,可我觉得我还来得及找到我真正想做的事。我成年了,我有独立思考丶做决定的能力。我喜欢他,所以我和他结婚;我不想继续这份工作,那麽我就辞职。没有法律道德规定,我这个年纪必须做什麽,不能做什麽,是我想做才这样做。” 宋知兰紧紧盯着她,仿佛她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反抗二十多年来的母权,对方群玉而言,是一件万分艰难的事。 但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 “我过去总是不想让您对我失望,逼迫自己装成您喜欢的样子,我还因为您喜欢谢霁和而憎恶他。我反而像您的附庸。当了您二十多年的附庸,我想找回自我。” 宋知兰皱眉:“我强迫你什麽了?我从来没要求你出人头地,我不过是希望你健康平安快乐。” 方群玉摇摇头,很多东西由于立场不同,永远论不出对错,也没有纠结的必要。 她放软语气:“您相信我好不好?我对这个世界有很强的探知欲,我只是需要摆脱当下的困境,走到更广阔的地方,重新思考我未来的人生怎麽走。我会对我自己负责的,妈妈。” 三年的班主任工作,也让她成长。她学会攻心了。 大人和小孩没什麽不同,他们都得顺着来。 宋知兰最终妥协了。 她并不是被说服了,方群玉长大了,即使她想继续掌控她,她也无能为力了。 她不觉得她的教育方式有什麽错,以前大家都是这麽长大的,他们做错事了还会挨打,但她从来不打方群玉。 可她的女儿却怪她。 时代发展太快了,教材改得越来越频繁,学生间流行的东西越来越古怪,她们甚至喜欢看什麽男同文学,宋知兰也越来越不理解现在的年轻人了。 她有些难受。 她老了,她的身体还没有朽迈,但不得不承认,她的思想太陈旧了。 从方群玉离开她身边起,宋知兰就该意识到,她会走得越来越快,直到她再也跟不上。 现在她身边又有了她的爱人,她的伴侣。 宋知兰罕见地感到孤独。 她选择把精力投入到工作中,那麽多学生,那麽多场考试,足以消磨这些不必要的情绪。 不过得闲的方群玉经常打电话给她,还时不时跑来看她。 她说她最近在学很多东西,英语,潜水,开车,烹饪。 她说她每天锻炼,把工作那几年亏损的健康慢慢补回来,她的脸色好很多。 她和谢霁和感情很好,好几次视频通话时,他们都黏在一起。 …… 自己的女儿,宋知兰自以为比谁都了解,但她似乎是第一次见她那麽轻盈的样子。 那天,同年级的老师来宋知兰办公室说事,话罢,指指她办公桌上的鈎织兰花盆栽摆件,“好漂亮,学生送的?” 她笑着摇摇头,“女儿做的。” “你女儿结婚了是吧?”同事嗔道,“怎麽没请我们喝喜酒?” “他们啊……”宋知兰叹气,“说是嫌摆酒麻烦,打算旅行结婚。” “旅行结婚?”同事惊讶,“时髦哟。去哪儿?” “冰岛?不知道。不过我女儿打算明年开春去冰岛。嗐,随他们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两个对我一个,我也说不过他们。” “你这是炫耀女婿吧?”同事玩笑道,“听说前几天你还分了一箱车厘子,说是女婿买的,可惜我不在。” 宋知兰笑着摆摆手。 同事走了。 宋知兰看了会儿兰花,给方群玉发消息:这周末有空,和霁和回家吃饭吧,我买点你们喜欢吃的菜。 Yu:[OK] Yu:不过妈妈,还是让谢霁和做饭吧。[可怜] 宋知兰暗啐,胳膊肘往外拐的。 不过也由衷欣慰,毕竟她们娘俩都不太会做饭,他却愿意为了方群玉专门学,足以见他的用心。 她不禁想象着,他们的孩子会是什麽样。 算了,不催他们了,她现在是知道了,方群玉主意大着呢,连谢霁和都被她制得服服帖帖的,她就别去掺和他们小两口的事了,免得讨人嫌。 宋知兰转而盘算起来,周六一大早去农贸市场,能买到最新鲜的菜,等他们一到,就可以开始备餐了。 人啊,活来活去,最後也就是为了一蔬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