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若珏颔首。
谢辞:“没想到是天元峰宗主之女,失敬。还请姑娘代我们向宗主及宗主夫人问好……不知,他们两位可好?”
“我会带给我父亲的。”
“你母亲?”
唐若珏:“我母亲已经去世多年。”
祝铃潋对修真界的事情不熟悉,不过此等大事还是隐隐约约有所耳闻。师秋瞳前辈死于十几年前,据说唐宗主悲伤过度,绝食七天七夜。如果不是因为有个孩子,估计也会随之而去。
魔的背部顶在老松树上,褐色的松树皮簌簌地往下掉。有虫蚁嗅到腥味,正从泥洞里快速地钻爬过来。
谢辞:“她,已经不在人间多年?”
“都是因为天元峰那个魔徒。”唐若珏捏紧手中长剑。心中多年的愤怒丶憋闷无处诉说,今夜林深天暗,四下无人,竟与两个陌生人脱口倾诉。
“他杀了那麽多人。那些人的家族亲属都找上门来,我娘来者不拒,将他们的孩子一一安置在天元峰,悉心照料。她自生下我之後,身体一直不好,多年来心力交瘁,才会积劳成疾丶一病不起。”
“因为魔徒,我娘一直怨恨我爹。两人之间的争吵也越来越多,罅隙也越来越深。”唐若珏望着地上自己的身影,冷冷道,“可我觉得我爹做得没错,亲手杀了魔徒,为天下除害,有什麽不对。”
“我娘,却一直念着昔日里那一点朋友情谊。”
所以,她从小就不需要朋友,不需要同伴。
“你爹做得对。”
蚂蚁爬上鲜血的背部,慢慢地啃食。谢辞听到自己笑了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原来,他这条人人喊打沟渠,淹死了那麽多人。
害了那麽多人的家属亲朋,又害了允持和秋瞳。
唐若珏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她脸色铁青,转身离开,走入深夜。
“我记得之前问道阁的掌柜告诉我,那本书被全面销毁了。”祝铃潋望着她的背影道,“唐师姐大概是想读一读她母亲留下来的文字吧。我师娘喜欢炼丹,她写过几张丹方,我经常会拿出来看,就像看到我师娘一样亲切。”
炼丹。
刚才孟朔身边的,是顾怀远和楚玉。
风扬起,松针洋洋洒洒地落下,弥漫着一种苦味。
谢辞猛地向前坐起,却因伤口撕裂,一下靠到了祝铃潋的肩头。
“祝铃潋。”他喘着气,虚弱又挣扎着问道,“你师尊,叫什麽名字?”
“孟朔。”祝铃潋不明所以,“我都叫他孟老头。”
“那你师娘呢?”
“我师娘名为柳昭燃。”
“你之前说,你师娘怎麽了?”
“我师娘,十几年前在炼丹时发生意外。陷入昏迷,至今未醒。我真的好想她。”
十几年前。
也是十几年前。
谢辞明白了。
柳昭燃虽然性格大大咧咧,但她在炼丹的时候最是专心致志丶细致严谨,从来没出现过任何差池。
她曾与师秋瞳五指相碰,结下过指心誓。
十指连心。结下指心誓的两个人,能互相感应到对方的生命状况。
当时柳昭燃在炼丹,却猛然感应到秋瞳性命垂危,难免急火攻心丶慌乱出错,故此出了事故。
所以,师秋瞳是因为他谢昱衡而死的;
柳昭燃,间接地,也是因为他谢昱衡而死的;
唐允持,孟朔,因他谢昱衡痛失所爱。
只有他谢昱衡,还好好活着,还这麽年轻。
他已经能够接受生命是一个溃烂的伤口,在漫长的岁月里持续不堪腐朽;他可以接受暗无天日的山洞,滴水石穿日复一日的寂寥。
在那些日子里,他想着,他们四个会在修真界声誉四起丶万流景仰。
可为什麽孟朔,成了那麽不起眼的一个老头?
祝铃潋感觉到靠在肩头上的人一点点往下沉。河水在旁边静静地流淌,他更像是溺水的人,头发披散,体温近乎为零。
滴答,滴答。
天空中忽然淋淋漓漓地下起了小雨。
躲雨的话还没说出来,魔先开口。
他的语气不知何时重新变得很平淡:“我刚才已看过解开血契的方法。可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