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应吾感觉到胸前的衣料被濡湿,心中一紧,连忙捧起顾肖的脸。
“……怎麽哭了?”他一下慌了,半跪下来去帮顾肖擦眼泪,“别哭啊。”
顾肖委屈地瘪起嘴,大颗的泪珠从空洞的眼睛里滚落,泪眼汪汪地看着钟应吾,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只是反复叫“疼”。
“疼?哪里疼?”钟应吾心疼坏了,“是不是刚刚碰到哪里了?”
“这里,疼。”顾肖牵着钟应吾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无神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钟应吾,重复着,“疼……我疼……”
钟应吾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不忍心再去看那双无神的眼,只是将顾肖紧紧搂住,一遍遍抚摸他的後背,声音哽咽地安抚。
“不疼了,我来了就不疼了,乖。”
“不疼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唇被软软地贴住。睁开眼,看到顾肖捧着他的脸,柔软的亲吻笨拙地贴在他的脸颊丶嘴唇和湿润的眼角。
“别……哭……”
顾肖无神的双眸看着钟应吾,艰难地吐字:“别……为……我……哭……”
……
“钟应吾,一年了。”
“我说给你一年的时间,现在我们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为了劝说弟弟,这一次钟应尔甚至带来了他们的母亲一并当说客。“送他去美国吧,这是为了他好。我相信,无论是哪个顾肖,都不会愿意一辈子这样浑浑噩噩地存在下去。”
哪怕是再造一个崭新的人格,也好过现在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钟应吾看起来比一年前更加憔悴,但眼神中的执着始终不曾改变。他伸手抚摸着顾肖柔软的头发,对上那双空洞得眼睛。
漆黑的眼珠倒映出他的身影,也只清晰地映照出钟应吾一个人的身影。除此以外,没有其他任何的冗馀。
钟应尔说得没错——现在的顾肖,只是一具空壳。
“哥,妈。你们不用劝我,我很清醒——一直都很清醒。”钟应吾缓缓开口,“是的,我爱上了一个人格。一个在世人眼中或许不该存在丶甚至被原本主体排斥的人格。”
“你们都说让我把他送到美国,通过催眠再造一个人格。可是他呢?我爱的他呢?对我而言,这和亲手杀死他有什麽区别?”
“从他被顾肖的主人格‘造’出来後,可曾有过一个人认可过他丶爱过他吗?他从诞生到存在,承受了太多痛苦,被利用丶被防备,从未被真心爱过……”
“可我做不到。我爱他,只爱他。他是独一无二的,顾肖的主人格不是他,未来不管再出现多少个新的人格都不是他!”
钟应吾握住顾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我不想,也不能放开他。如果这是他选择的休息方式,我愿意陪着他,直到他醒来,或者……就这样过一辈子。”
钟应尔激动地上前一步:“你明知道他……”
未尽的话被应雪岚擡手拦住。
“……妈?”
应雪岚看着小儿子眼中深沉的痛苦,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又望向安静依偎在他身侧丶对周遭一切浑然不觉的顾肖,缓步上前,温柔地抚摸钟应吾的脸颊。
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她比谁都清楚这孩子骨子里的倔强与执拗。
她也看得分明,此刻的钟应吾不过是在强撑。一直以来他都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疲惫早已浸透四肢百骸,却依然固执地不肯松开紧握的手。
既然如此——
她作为母亲,此刻最该做的,或许就是推他这一把。
“应吾,”应雪岚轻轻将儿子揽入怀中,让他的额头抵在自己肩头,声音柔似春水,“既然爱他,就顺从自己的心吧。”
她的手掌轻抚过他微颤的脊背,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
“喜欢他,就不要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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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英国作家威廉·萨默塞特·毛姆创作的长篇小说《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