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隐约听见男子不满的声音:“娘,如今正闹着饥荒,咱们都是吃米糠煮树皮,他凭什麽吃番薯?还给他吃鸡蛋!那可是咱家唯一的鸡刚下的蛋!”
“别这麽小家子气,那是病人,自然得吃点好的才能补身子。”药婆中气十足地骂了回去,“快舂药去!”
药婆重新进来时,手上已拿了一碗药,见给楚颐的粥还没动,便皱了眉:“怎麽还不吃?一会儿凉了。”
楚颐将贺君旭给的那几锭银子拿出一锭放在床头,轻声道:“婆婆,劳驾给我换一碗糠米吧。”
药婆扫了他一眼,摸摸鼻子:“你听见了?哎,我那臭小子就是嘴贱,你别往心里去。”
楚颐摇摇头:“婆婆救了我,不可再加重你们的负担。”
“我既然医了你,就要医到底。”药婆将药碗搁下,叉着腰大声叨念起来,“你说你年纪轻轻的,身子怎麽虚成这样?既然已经这样虚了,怎麽还不好好进补?是不是挑食,还想不想好了?”
这乡野间的老妇人淳朴直爽,完全没因楚颐身上的名贵衣饰而有所敬畏,只把他当做一个不懂事的後生一般唠叨起来。楚颐平日在人前装得知书达理,贺太夫人不舍斥他,林嬷嬷不敢责他,因而鲜少有被长辈这样耳提面命的经历,此番被一顿教训,不由脸上发烫,只得硬着头皮一口一口咽下那碗珍贵的糊糊。
“这才像话嘛!”老妇人监督他吃完粥,瞥到楚颐放在床前的银两,又大大咧咧地将那银子塞回楚颐手上:“你夫君送你来的时候已经给过药钱了,快收回去吧。你一个白脸小郎君,出门在外别动不动就外露钱财,如今这一片都闹饥荒,不太平着呢!”
楚颐一听他误会了自己与贺君旭的关系,当即撇清道:“那人并非我夫君。”
“方才给你针灸时就看见你心口的红痣了,放心,我老婆子不会说出去的。”老妇露出一脸揶揄的笑意,“不就是象蛇嘛,隔壁王大牛最近也娶了个男媳妇,没什麽可羞赧的!”
“不是,我虽是象蛇,但他不是我的……”
楚颐还要解释,屋外忽然传来阵阵车马喧嚣,一道魁伟的身影掀开门帘径直走入,带起一片沾着血腥味的风。
“婆婆,我又来了!外头有几个伤员,您给看看?”
说话之人雄姿英发,剑眉星目,竟是去而复返的贺君旭。
老妇见到贺君旭,点点头很满意:“算你有点担当,知道回来找媳妇儿。”
“什麽媳妇儿?”贺君旭一愣,随即看见床上的楚颐後便悟了,连忙摆手否认:“不是,他不是我……”
“对了,伤者在哪啊,我给看看。”药婆想起正事,没听他说完便大步迈出门槛,留下他与楚颐二人面面相觑。
楚颐走到窗前向外远眺,只见茅屋外的土道上停了三列车马,正是贺君旭负责押运的赈灾队伍。在队伍之外,还有一群被捆起来的髯虬大汉,和百馀手执长棍的乡兵。
看起来,劫粮食的贼人都被制服了。
队伍中的几个府兵受了点伤,婆婆走来走去,唤来邻里一起为他们敷药包扎。
“唉哟哟——疼疼疼!”
在府兵们安静接受包扎的环境中,楚颢那仿佛要叫破嗓子一般的哀嚎便显得格外突出。楚颐从人群中轻易找到了他那倒霉兄长,楚颢左手手臂被划了一道血口子,正龇牙咧嘴地被老妇人的儿子用布条扎紧伤口。
贺君旭也走到窗前,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将楚颐笼罩。
“他那伤口的切口方向,不似被山贼袭击,更像是自己用右手划拉出来的。”贺君旭冷不丁开口说道。
楚颐哦了一声,无动于衷:“下回我让他装得像样一点。”
他的话刚落地,便听见贺君旭哼的一声气笑了,“好,你如今连辩解都不辩了?”
楚颐耸耸肩,反正他陷害贺君旭的地方多得去了,债多不压身,真真假假何必分太清?
“我倒觉得这次的风波你未必有份参与。”贺君旭主动说道。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倒让楚颐有些讶异,而贺君旭继续道:“这圈套过于明显拙劣,不够阴毒,不是你的风格。”
楚颐唇上慢慢勾起一抹笑,情绪终于从毫无波澜转为饶有兴味:“多谢夸奖,在你心里,怎样阴毒的圈套才像我的手笔?”
贺君旭目光看着窗外,眼神一片坦荡:“你不必反复暗示我也知道,你向我推荐丁磊,其中必定有诈。”
楚颐这回是真的笑了,病恹恹的脸好似一株带毒的夹竹桃:“你明知我不怀好意,还重用他?”
“我虽然不信你,”贺君旭也扬眉一笑,光风霁月,“但是我信小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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