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山谷间藏着一片屋舍,这已经就是李益私建的织坊了。
谢乔推开屋舍的房门,里面灯火通明,纺车和提花车一张又一张,一列又一列。
织娘们完全专注地在织机前工作,周而复始,动作重复。远远望去,一个个骨肉如柴,面容憔悴,她们专注到连谢乔推门的声音都忽略掉了。
谢乔大喊了一声:“大家都停下来!不用再织了!”
织娘们听见声音,这才注意到了她,但当她们看到她这张脸时,同时面露恐惧的神色,不自觉地瑟缩起来。因为谢乔头上还顶着【草菅人命】的标签。
她後知後觉意识到了这点,忙退出去,嘱咐跟来的属下来办。
谢乔躲在屋外远远观望:即使她的手下人反复提醒织娘们不用再织了,但没有一个人敢停下来,兀自动着机杼和蚕丝,一刻不停地纺着纱。显而易见地,在多年高强度的反复做工中,在逼迫的命令下,她们的灵魂已然麻木了,身体,乃至大脑意识都成为了织机的一部分。
如果不是谢乔突然的闯入,她们这辈子可能都会在织机前夜以继日地做工,直至累死。很可能在谢乔来之前,这里已经有织娘因劳累猝死,或者尝试逃离被折磨至死了。
看到这里,谢乔愤而攥紧拳头,只恨李益暂没被抓到,否则她不敢说自己会做出什麽事情来。
在心疼织娘悲惨命运的同时,谢乔发散地想到,这样的情况,在这个时代不会只是个例。原世界,最无助的事是明知此间事,却无力去做些什麽。幸而,现在她有能力有潜力去改变这一切,救全天下百姓出苦海。不敢说自己有多伟大高尚的品格,既然来这个世界一趟,良心上首先要过得去。
如果在末世的背景下,道德法律崩坏,谢乔会毫不犹豫以自身的存活为首要目的,自身利益绝对优先,不做圣母,当断则断,自私到极致。而在这里,客观上,她少了很多权术手腕,也没有高明的驭下之术,但这些还能通过後天慢慢培养。主观上,她不冷血,爱百姓,疼惜百姓。刘备携民渡江曾言:古今成大事者,莫不以民为贵,以民为本,以民为重,君轻而民贵。孟子也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当谢乔身处这样的位置和处境上,她後知後觉地发现自己与古人暗合。
关停所有的织机,将织娘们都放回房间休息,送上食物,并锁住织坊的门,防止她们再偷偷回去继续织布。虽然谢乔从□□上将这些织娘解救出来了,但心理上彻底恢复成正常人还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需要一些心理疗法。
等恢复好了,谢乔再考虑将她们送回各自的家中。
骑马回到关内,谢乔立刻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她的西凉弓骑已经将出逃外关的那名骑兵给生擒了回来。
经过梁汾的辨认,此人并非阳关都尉李益。
但外关的守军明确交代,出逃的只有一骑一人。谢乔审问是单独进行的,不存在串供的可能,而且他们也没有隐瞒这条讯息的必要。
谢乔踱步沉思,来回三下,有了眉目。
不在关外,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经过一夜的修整,谢乔在阳关内留下伤员和一队十人的[西凉弓手]驻防。
她领着部衆以及七十四名投降的守军撤出阳关,先回一趟龙勒城。
阳关与玉门关互有沟通,一关失陷,另一关迟早会发现,并提高万分警惕。所以下一步行动仍需速行,宜快不宜慢。
玉门关的布防较阳关严密得多,由于时刻都得提防西边北边的匈奴人,守军日日操练,不敢有丝毫懈怠。内关外关都矗立着好几座箭楼,关墙筑得更高更坚固。
除此之外,玉门关以东二十里外的那片沙中水草地还藏着他们私募的千馀人马,只要关内烽燧燃起,眨眼间就能支援过来。
还有一点,玉门都尉冯悉是个十足的武人,武力值可能比不过梁汾,但绝对不容小觑。
除了冯悉本人以外,他麾下还有一支全部由羌人组成的卫队。
梁汾早些时候就是通过这支卫队判断冯悉生出了反心。这支卫队其成员全部是从羌人中挑选的最凶悍丶体格最壮硕的,个个有身怀绝技,蛮而不知疼痛,以一当十没问题。
将这样一群人养在身边,其野心昭然若揭。
基于以上种种,注定了攻玉门关不能再像夜袭阳关一样了。玉门关守军会更警惕,即使放梁汾单骑入城,若冯悉的羌卫攻上来,梁汾没有把握胜得过。後续强攻,即使拿下来了,部曲的损失也会相当惨重,有战败的风险,最多只能惨胜。而一旦久攻不下,再将二十里地外那支武装招过来,谢乔麾下部曲可能都要悉数折在这里。
玉门关从外部看来坚不可摧,唯有从内部来,抓住弱点切入。
玉门关的弱点便是冯悉。
冯悉其人,好斗,暴躁易怒,还讲义气。这跟他早年间的经历分不开。早年他任临羌县尉期间,多与羌人混迹,自身还有羌人血统,性格也是从那时候发生了变化。
这正是谢乔可以利用的点。
返回龙勒後,谢乔先在兵营中将七十四名投降守军中的十八人整编入自己原本的[西凉轻卒·2级]中,满编後的总人数为三十人。剩馀的五十六人,其中四十八人招募为新的四支[西凉轻卒·1级]。
谢乔现在缺步兵,攻城时肉搏丶巷战都需要步兵,倒不是说步兵的肉搏能力比弓兵强,而是步兵成型更快,短时间内就能形成战斗力。而弓兵的训练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肉搏起来,损失会更心疼,毕竟培养不易。
新编入伍的降兵大多数原本就是步卒,只是换一身军服而已,无需太多的训练,就可以直接拉上战场了。
最後剩下的八人是具备射术的,谢乔顺理成章地将他们扩编进西凉弓手的行列。
这样一来,阳关俘虏的七十四名守军全部被谢乔吸收掉了,但因为他们原先不是谢乔的子民,编入部队後,整体的忠诚度在往下掉,掉得最快的那支二级[西凉轻卒]已经掉到了610。
再往下掉就不容易指挥得动了。战场上,需要严格的令行禁止,部队如果因为忠诚度不够,稍微迟疑片刻,就可能会贻误战机,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失,这是战场的大忌。
所以,今日袭取玉门关势在必行!
部队整编完毕,谢乔再来到城外,命人从沙地里挖出了陆勘的尸体,割下头颅,装进麻袋里。
申时刚到,谢乔率领两支西凉弓骑,共五十七骑出现在了玉门关内关城下。
这个数量的人数是严格控制过的,既不会太多,让对面觉得对手太强,又不会太少,让对方觉察到计谋的成分。
也是特意挑选的骑兵,机动性更好,如果有追兵,能及时撤离战场。
两支西凉弓骑一左一右散开,谢乔在最中间,右手持一柄环首刀,左手则淡定地拎着一个麻袋。
麻袋里装的自然就是陆勘的首级。她神态的淡定是装出来的,第一次接触残缺的人体部位,是个人都会发怵和生理不适。她强忍不适,就当是对自己心智的锻炼。
其实身为主公,凡是不必身先士卒事必躬亲,派旁人来做这件事也可以。
但她需要成长,需要面对。未来成为一方诸侯,乃至最後称霸天下,空有一腔热血仁政爱民远远不够,优柔寡断丶过分仁慈丶贪生怕死终不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