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部下领命,快步往回奔去执行。
冯燕在马背上意气风发地拧了一圈马槊,技法娴熟高超。想他文武双全,七岁读兵书,擅于谋略,心思细密,一看就识破了这等不入流的雕虫小技。
区区女子,焉敢跟他下套,可笑可笑。
当冯燕的思绪转了十八道弯後,面部表情突然僵住了一般。等等,事情如何进行得如此之顺利?
不对,这不对,那女子既然敢于谋取玉门关,绝非等闲之辈,派一个生性善变之辈行诓骗之事,岂能不留後手。还是留了後手,他没看出来?
不对不对,一定是在下套,诱他攻城,等他人马一到,关上万箭齐发。
一定如此!
冯燕将马槊扔给部下,勒马掉头,穿进胡杨林,追上去执行命令的部下,他自行下马冲进了军帐内,双手将黄意从地上提起来,发狠地逼问到:“城内到底有多少军马?你敢诓我一字,我立杀汝!”
黄意恐惧地咽了咽口水,答:“三百丶是三百。”
“三百?你刚刚才说只两百!!”
冯燕瞪大双眼,脖子上青筋暴突,血管一跳一跳。
闻言,黄意身躯一抽,面露惊慌,“在下丶在下一时恍神,说错了,对我说错了,是两百没错,远远不足三百。”
冯燕愤而将他扔到地上,若有所思,而後凝视着他,开口问:“关内有何将领?”
“关内并无将领。”
“无将如何敌得过羌卫?”冯燕追问。
这是最可疑的一点,莫说誓死效忠的十八羌卫,他从兄冯悉亦颇有武力,等闲三五人近不得身。
黄意眼珠子一转。“他们先擒住冯都尉以为质,羌卫莫敢不束手就缚。”
“龙勒县长,何许人也?武艺如何?”
“只是一女子,手无缚鸡之力。”
“一派胡言!”
冯燕彻底被激怒,脚疾风骤雨一般踹在黄意身上,将人从帐头踹到帐尾,又从帐尾踹到帐头。除了脚踹,更兼以手上的马鞭。仅仅一刻钟过去,黄意浑身上下几无完肤,口吐鲜血,晕厥了过去。
冯燕嘴里喘着粗气,累得两鬓冒汗。他命人从湖中取来一桶冷水,倒上盐,径直淋透黄意的全身。盐水洒在伤口上,钻心灼骨般的疼痛,黄意发出一声声绝望的嚎叫,从营帐中弥散开去。
“杀你未免太便宜你了,你不说实话,我就折磨你生不如死!”冯燕手捏着他大臂上的伤口。
“关内到底有多少人马?”
“一百。”
冯燕将手指生生按进伤口里,听到他哀嚎一声,再继续问:“关内到底有多少人马?”
黄意控制住喉部的颤抖,“只有丶只有五十人。”
冯燕气极反笑,将手指按得更深,鲜血从伤口飙射而出,浸染上他的衣襟,对面的黄意痛苦得双眼泪涌,嚎啕不止。他再问:“关内到底有多少人马?”
黄意上半张脸痛苦堕泪,下半张脸却止住了抽搐,努力挤出四个字来:“雄兵丶八千。”
“多少人马!”冯燕歇斯底里。
“雄兵丶八千。”黄意奄奄一息。
“多少人马!”
“雄兵丶十万……”
当黄意再次睁开眼睛时,察觉到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这就表示时间至少过去了四个时辰。玉门关近在咫尺,如果冯燕率领上千军马攻关,很可能到现在战斗已经结束了。
但他料定冯燕不会选择贸然出击。冯燕疑心病极重,今日送信来时,滴水不漏的举止和说辞都能被怀疑试探,随後他一番佯装投降招供,以退为进的搅和,冯燕只会更加起疑。
疑心病重的人,绝不会果决。
虽然没有成功将他诓骗至关内除掉,但他应当是暂时牵制住了冯燕及其部衆,至于未来会如何发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此前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忠肝义胆的人杰,虽然从古书上读到时,内心钦佩那样的人物,但当险境落到自己身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时,会本能地惧怕,保全自己才是最紧要的,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所以当年他在司空府做幕僚时,司空倒台,他被连坐下狱时,面对刑讯逼供的酷刑,他没有太多犹豫地招供了,甚至在死亡的威胁下,招出了许多司空没有的丶但阉党希望拿到的罪状。
而时至今日,在三千里的流放途中,在西凉地界的星穹之下,他有了更多的人生阅历和感悟:普天之下,其实有许多东西超乎生死,怕死终会死,百年之後,贵如天子三公,与贱民一样都会化为黄土尘埃。他黄意何其不幸,漂泊半生,未遇明主。何其有幸,今遇明主。
一诺出,托生死,舍生取义,又何足惜命?
黄意尝试挪动身体,浑身上下的刺痛一阵接一阵袭来,如同将他置于油锅中煎炸,半点动不得。
这时,耳畔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厚厚的布帘被掀开,冯燕提着油灯走进来,光照亮黄意睁开的眼睛。
“我是来砍你脑袋祭旗的。”冯燕哗啦一声抽出腰上的佩剑。
黄意脸上出奇的平静,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