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昨日那个总角童子,依旧面无表情,手里却多了一个半人高的竹编背篓。
他走到门前空地,将背篓放下,稚气的声音响起:“圣人有言,天道酬勤,亦看缘法。欲问者,需自备竹简,书写疑问,投入此篓。每日只抽一签作答。”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安静了不少。
许多原本凑热闹的,或是目不识丁的百姓,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悻悻然退到外围。
能识文断字,还能自备竹简的,毕竟是少数。
不多时,数十枚写着问题的竹简被投入篓中。
童子在衆目睽睽之下,将手伸入背篓,随意搅动几下,然後摸出了一枚竹简。
他展开竹简,朗声念道:“问,《春秋》‘郑伯克段于鄢’,何以不称‘杀’而称‘克’?其微言大义何在?”
人群中立刻响起一阵低呼,一个穿着儒衫的中年文士激动得满脸通红,连连拱手:“是我的问题!是我的!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他几乎要喜极而泣,这个问题亦是困扰他多年,请教过不少名宿,都未能得到令他完全信服的解答。
童子面不改色,收起竹简,转身回了门内。
大门再次紧闭,留下外面一群翘首以盼的人,尤其是那位提问的儒生,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不住地踱步。
门内,竹简被一个手脚麻利的仆役快速传递,穿过几重院落,送到了梁园深处的一间静室。
谢乔接过竹简,快速扫了一眼,心中暗笑:“又是经学,慈明先生业务范围之内。”
她记下问题,转身推开旁边书房的门。
此刻,荀爽正伏在案上,聚精会神地研究着一卷古籍,眉头微蹙。
听到门响,他擡起头,见是谢乔,微笑相迎。
“未知谢府君造访,有何贵干?”
“乔有一问,欲请教慈明先生。”谢乔周全施礼。
注意到他宽大的袍袖下,隐约露出桌案一角,似乎有什麽东西用布盖着,还冒着丝丝热气,空气中仿佛飘着一股炸土豆的香味。
谢乔忍住笑意,将问题复述了一遍。
荀爽听完,略一思忖,便口述了答案,言简意赅,直指核心。
谢乔飞快记下,不敢多留,怕打扰了慈明先生享用他的至味。
她转身就走,留下荀爽如释重负般,迅速掀开了桌案上的布。
外面,时间同样在流逝。
约莫又过了半炷香,就在那提问儒生快要望眼欲穿时,木门开啓,童子再次走出,将写好答案的竹简递还。
那儒生颤抖着双手接过,展开细看。
初时眉头紧锁,渐渐地,他眼睛越睁越大,脸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最後化为狂喜。
他猛地一拍大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克’字之妙,一言道破!郑庄公之心,昭然若揭!”
他激动得不能自已,也学着刘茂的样子,整理衣冠,对着大门深深一揖,高声道:“学生王良,谢圣人解惑!此惑得解,胜读十年书!圣人之学,高山仰止!”
他说完,竟也激动得老泪纵横。
接连两日,两位在当地小有名气的儒生都对这圣人的解答拜服得五体投地,再无人怀疑。
睢阳百姓,包括外地游子,看向那座官学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狂热。
“真乃圣人降世!真乃圣人降世啊!”
“可惜,今日名额已用。”
“明日!明日我定要第一个来排队!”
“你来得再早也没用,抽不中也白搭。”
“我回去就找人写问题!倾家荡産也要问!”
所谓的圣人,自然是不存在的。
这不过是谢乔利用信息差和荀爽这位经学大家,精心策划的一场造神运动。
在这个时代,一个神秘莫测丶学究天人的圣人名头,远比直接推出荀爽本人更有号召力。
更重要的是,能避免颍川士族家学不外传的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