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最初住进来那位文人突然摆了摆手。
他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现实彻底抽干了心气,只剩下疲惫和一丝自嘲:“店家,我就算了吧。”
他站起身,整了整略显松垮的儒衫,对着邹兰拱了拱手,声音竟透着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多年硬结的便秘一朝通畅:“我大概不适合读书。”
他环视了一圈同病相怜的文,又看向邹兰,自嘲地笑了笑:“明日我就不续住了。多谢店家照应。这圣人学问,高深莫测,我凡夫俗子,无福消受。还是早些回家,老老实实当我的纨绔子弟,唉。”
他说这话时,带着几分决绝的解脱,眼底深处却难掩那浓重的失落。
十天了,每日官学门前那数百片冰冷的竹简,将他心中那点虚无缥缈的天命之感,磨得一丝不剩。
其他几位文人听了,皆是神色黯然。
有人摇头苦笑,长叹一声:“兄台此言不错。我等又何尝不是如此?空有满腹经纶,却连圣人一面也不曾见到,可悲,可叹!”
十天连个影儿都没摸到,谁又能担保下一个十天,下下个十天,就能轮到自己?
或许,回家才是唯一的正途。
客栈大堂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压抑,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邹兰看着这位第一个住进来的文人,刚想说两句场面话挽留一下。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砰”的一声,似乎有人撞到了门框。
一个傍晚才出去访友的年轻文人踉跄着冲了进来,脸上因激动而泛着不正常的红光,气息急促,声音都有些发颤:“诸位!诸位!天大的好消息!”
衆人的目光瞬间被他吸引过去,疑惑地望向他。
“何事如此激动?”离得近的一位文人连忙扶住他,问道。
那年轻文人喘匀了气,用力一拍大腿,眼睛亮得惊人:“我刚从城东回来,听那边友人说,官学那边传出话来了!”他激动得挥舞着手臂,差点打翻旁边的茶杯,“因为求问之人委实太多,圣人体恤衆生向学之心,决定从明日起,每日答十问!”
“什麽?!”
“每日十问?!”
“此言当真?!”
“兄台,你莫不是听岔了?!”
大堂里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骤然起身,呼啦一下围住了那个报信的年轻人,七嘴八舌地追问起来,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狂喜。
“千真万确!绝无虚言!”年轻人被围在中间,脸涨得通红,用力点头,“消息都传遍半个城了!我那朋友就在官学附近住,亲耳听见里面的人说的!还说,明日一早,那抽签的童子就会出来当衆宣布!”
抽十问,就意味着概率足足翻了十倍!
刚才还一心要回家当纨绔子弟,脸上生无可恋的那位文人,此刻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要凸出眼眶。
脸上的颓丧失落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光彩。
他猛地一跺脚,像是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全身的骨头都发出了兴奋的脆响。
“天助我也!真天助我也!”他喃喃自语,随即一个箭步冲到邹兰面前,动作之快,差点被自己的袍角绊倒。
他一把抓住邹兰的袖子,声音洪亮得震得屋顶的灰尘都簌簌下落:
“店家!包月!我要包月!就按你说的,七折!”
邹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立刻堆满了更胜之前的笑容。
“哎哟,好嘞好嘞!”
她连忙应着,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袖子。
大堂里,其馀几位文人也激动得满脸通红,互相拱手道贺,仿佛那增加的九个名额里,必然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亢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