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148网
夜深人静,太师府中书房的烛火依旧亮着。
谢均处理完最後一本公文,疲惫地向後靠在椅背上,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
白日里与裴青的那番对话,不过是庞大计划的冰山一角。
那番话语,对裴青是颠覆性的冲击,但对他自己而言,只是漫长计划中最顺理成章的一步。
扩大议席,将天下各州各郡各县的贤达之士纳入大政衆议阁,这绝非心血来潮。这是他与主公,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里,反复推演丶筹谋已久的釜底抽薪之计。
其最终目的,便是要用这看似温和的手段,撬动整个天下根深蒂固的格局。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让朝廷听到乡野之声,更是要籍此建立一个真正属于朝廷,而非属于被世家门阀垄断的,遍及天下十三州的大网。
这是一张信息之网,也是一张人心之网。
当朝廷的政令能够绕过层层盘剥的官僚,直达县乡,当每一县的百姓都感觉自己与国朝命运相连时,那股汇聚起来的民心,将是任何诸侯军阀都无法抵挡的洪流。
这是计划的第一步。
如今的天下,在主公与他的苦心经营下,他把持的汉室已有复兴之象,青州的孔融丶徐州的陶谦等心向汉室的封疆大吏已恢复向朝廷朝贡,并定期遣使述职,以示尊崇。
但不可回避的是,放眼望去,天下依旧是群狼环伺,遍地枭雄。
要应对天下之不臣,一味地打压,只会激起他们抱团反抗。而一味地笼络,又会让他们得寸进尺。皆非上策。
必须恩威并施,分化瓦解。
他打算有选择地册封天下诸侯,用朝廷的大义名分作为诱饵和枷锁,将这盘散沙般的乱世棋局,重新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中。
选择的标准,便是关键所在。
他的策略,总结起来便是八个字:远交近压,联强迫弱。
对于那些远在天边丶暂时无法构成直接威胁的诸侯,如益州刘焉丶交州士燮之流,不妨重赏贿赂,赐予尊贵的封号,满足其虚荣。给予他们名分,就等于承认了他们的合法性,能让他们暂时心满意足,安于现状,心生懈怠。如此一来,既能暂时稳住他们,也能在天下人面前彰显朝廷的宽厚大度,分化那些对朝廷抱有敌意的势力。
而对于那些近在咫尺,处于中间地带的诸侯,则要刻意冷落,不假辞色。让他们时刻感受到来自朝廷的压力,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一来,这些近处的诸侯,便会陷入两难之境。他们既忌惮远方那些被朝廷册封的“忠臣”会借天子之命来觊觎自己的土地,又畏惧近在肘腋的朝廷随时可能发起的雷霆一击,时刻担心腹背受敌,让其夜不能寐
由此,处于中间地带的诸侯,为了不在远近两股势力的夹缝中被碾碎,只能争先恐後地向朝廷这棵大树倒来。
而那些本就实力孱弱的小诸侯,在这弱肉强食的乱世里,更是时刻面临被强大邻居吞并的风险。
朝廷的冷遇会加剧他们的恐惧,为了不被吞并,为了生存,他们同样别无选择,只能倒向朝廷。
等到中间地带的诸侯,实力弱的诸侯,纷纷都倒向了朝廷,离得远的,实力强的诸侯,自然而然成了衆矢之的。
届时,朝廷振臂一呼,便可聚天下之力而伐之。
当然,这名分不能白给。还要设立诸侯的几项规范,让册封的诸侯往上面靠,初期可以不那麽严格,选择其中两三条满足即可。
其一,定期朝贡,定期述职,以示臣服。
其二,必须将至少一名年未满十二岁的嫡系子嗣送入行都的草堂学习,名为教化,实为人质。
其三,必须立即扫清辖区内的匪寇,保境安民。
其四,必须疏通境内沟渠丶官道,确保畅通。
其五,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诸侯必须在自己的辖区内,主持推举郡县议官之事,将朝廷的新政贯彻下去。
为了确保这些新晋议官的纯粹性,谢均还要定几条标准:凡被推举者,年龄不得超过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丶思想尚未完全僵化的时候。其次,此人不得有官身,以防旧有官僚体系的渗透。他们必须是真正的民间贤达,代表着最纯粹的民意。
不符合规范者,即便来了行都,也只有旁听之权,不得参与最後的投签表决。
次日朝堂,大殿之上,百官分列。
朝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议题多是些无关痛痒的琐事,这是维系汉室正统所必须的礼仪。
而大政的讨论和推行,则不是天子所能决断的,需移步宫城之外的大政衆议阁。这已经渐渐成了惯在场所有人心照不宣的惯例。
一个时辰後,冗长的朝会终于结束。百官鱼贯而出,穿过长长的甬道,来到了大政衆议阁。
在议阁,谢均今日准备了两项议题。
他上前一步,朗声道:“吾提议,扩大议席,天下各县,皆可遣一议官,入朝阁,与朝臣辩论,广开言路,共同投签决事。”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嗡嗡声。公卿们面面相觑,有些不可思议。
“各县?天下有千县之多,这议事阁岂不是要人满为患?”一名老臣忍不住低声惊呼。
“乡野村夫,懂得什麽国家大政?让他们来议事,岂不是对牛弹琴,贻笑大方!”另一名世家出身的官吏脸上写满了鄙夷。
谢均道:“议席越多,才越能代表天下万民之意,而非一家一姓之言。政令的推行,才不至于壅塞于上,民意的申诉,也不至于杜绝于下。”
他将目光锁定在那个说“乡野村夫”的官吏身上,“至于汝所谓的乡野村夫,更是多虑了。能被一县数万乃至十数万民衆共同推举之人,其德行才干,必有服衆之处,岂会是寻常村夫?你可知一县有多少户籍?少则数千,多则上万!一县百姓,数万乃至十数万民衆,他们共同推举出来的人,其德行才干,必有服衆之处!若这样的人还是你口中的村夫,那天下贤才,又在何处?”
太师的话,让绝大多数人陷入了沉思,即便心中仍有疑虑,却也找不出更有力的反驳之词。天下民心这顶大帽子压下来,谁敢公然反对,谁就是与天下人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