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回到主位,目光扫过堂下衆将,沉声问道:“都说说吧,怎麽看?”
夏侯惇一拳砸在案几上,怒喝道:“主公!这算什麽?圣人?我呸!算个什麽东西!一个耍笔杆子的,躲在睢阳城里,就想对我们指手画脚?这兖州,是我们一刀一枪,用命换来的!他一个州牧,一个亭侯的帽子就把我们打发了?还要往我们这里安插人手,这是欺人太甚!”
“元让息怒!”曹仁相对沉稳,连忙劝道,“此事恐怕没那麽简单。”
荀彧自文官队列中走出,对曹操一揖,“主公,彧以为,此诏当接,且要大张旗鼓地接!”
“为何?!”夏侯惇不服气地问道。
“其一,主公虽实据兖州,但终究名不正言不顺。有了这封诏书,主公便是朝廷亲命的兖州之主,日後征讨不臣,安抚郡县,皆有大义名分。其二,我等如今实力尚未足以与天下抗衡,正需时间休养生息,积蓄力量。接此诏书,可向天下示以尊奉朝廷之意,免于成为衆矢之的。”
程昱微微一笑:“不错,文若之言,深合我心。主公,朝廷想以名缚我等,我等亦可借名以为己用。他在睢阳高坐庙堂,我等在兖州手握兵戈。这天下,最终还是要看谁的拳头更硬。主公只需虚与委蛇,待时而动即可。”
曹操听着谋士的分析,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中重新燃起锐利的光芒。
他缓缓点头,心中已有了最正确的决断。
……
冀州,邺城。
袁绍高坐于主位,他刚刚收到了朝廷的正式任命,从一个不被汉室承认的诸侯,摇身一变成了天子亲封的冀州之主,这让他多年来顶着的压力一扫而空。
他轻抚着自己修剪得宜的长须,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堂下,谋士沮授眉头紧锁,出列进言:“主公,如今我等虽得朝廷敕封,看似高枕无忧,但那睢阳城中推行的‘议席之策’,恐非善举。我已听闻,曹孟德丶袁公路等人,皆已派遣亲信入朝,名为议政,实为争夺朝堂话语之权。我等若不早做准备,恐怕将来要受制于人。”
袁绍闻言,不以为意地大笑起来:“公与多虑了。文人能翻起什麽大浪?这天下,终究是要看谁的兵强,谁的马壮!我冀州有精兵三十万,猛将如颜良丶文丑,皆可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那睢阳城里的圣人,不过是仗着天子名分,弄些花巧把戏。些许笔墨官司,不过是癣疥之疾,何足挂齿?”
一旁的谋士逢纪也连忙附和道:“主公英明!沮别驾此言差矣。我等奉诏,已占尽大义。至于那议席,主公只需从州中选几个有名望但无实权的清谈之士送去,既应了朝廷的差,又不会对我等根基有丝毫影响。他们爱怎麽议,便怎麽议去,我等在邺城,手握兵戈,静观其变即可。”
沮授看着袁绍那志得意满的神情,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感。他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却见袁绍已经端起了酒盏,显然是不想再听了。他只能将满腹的忧虑咽回肚中,退回了队列。
……
曹操丶袁绍的决定,亦是绝大多数大诸侯的心态。
于是,短短数月,天下格局已然巨变。
如曹操丶袁绍丶袁术这般的大诸侯,都理所当然地接受了朝廷的任命,摇身一变成了合法的封疆大吏。
他们于法理上高枕无忧,只需要象征性地向朝廷朝贡,名义上扫清境内匪寇,畅通商路即可。但手中的重兵,一兵一卒都未曾削减,依然割据一方,牢牢掌控着治下的军政大权。
他们坚信,重兵在手,无惧天下变局。
对于那议席之策,大诸侯一开始只是当做一场无伤大雅的政治游戏。
他们或精心挑选,或随意指派,纷纷派出了自己能够控制的议官入朝,参与那所谓的天下议政。
然而,他们渐渐发现,当今的朝政果然如使者所言,由投签决断。只要己方阵营的票足够多,便能影响国策。
他们不在中枢,但提出的议案,偶尔还能被多数票通过。
一时间,诸侯都开始暗中角力,试图在朝堂上安插更多自己人,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睢阳的议事阁中悄然展开。
而那些被朝廷刻意忽略的小诸侯,则迎来了灭顶之灾。
孙坚,被新任扬州牧的袁术以朝廷大义为名,逼得节节败退,走投无路。
就在他困守孤城,几欲绝望之时,一封来自朝廷的密信,如救命稻草般送到了他的手中,密信中,太师谢均既往不咎,召他率部入京。
孙坚别无选择,带着仅存的忠勇部曲,杀出重围,一路北上,最终在梁国虞县驻扎,成了朝廷名正言顺的宿卫之军,一支握在谢均手中,随时可以出鞘的锋利之剑。
类似的一幕,在各地上演。其馀一些小诸侯,在大诸侯的挟制之下,纷纷接到朝廷密信。
在被大诸侯吞并和投靠朝廷之间,他们大多选择了後者。
毕竟,在圣人治下,至少还能保住身家性命,太师以仁政治国,既往不咎。
短短半年,星罗棋布的小股割据势力几乎灭绝。
而被朝廷钦定的大诸侯,同样在发生不同程度的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