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空白处是她未说完的话,
定影液里沉淀着二十五年的星光,
而水洗槽流淌的,是他们永恒的秋天。
好的,这是最後的终章,为这个故事画上最终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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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
自那第二十五张底片出现後,吕晓闫的生活并未发生戏剧性的转变。他没有四处寻求灵异事件的解释,也没有试图“沟通”另一个世界。他只是将那底片小心地装裱起来,挂在工作室最安静的一面墙上,与那台绝版相机并列。
他依旧沉默,依旧在秋天来临时显得比平日更沉寂几分。但他不再每年冲洗空白的照片。那个持续了二十四年的丶近乎自虐的仪式,在第二十五年,因一个无法解释的“神迹”而悄然终止。
他开始重新拿起相机,不是那台绝版相机,而是他常用的工作器材。他拍摄清晨集市上氤氲的热气,拍摄孩童追逐泡泡时透明的欢笑,拍摄冬日第一片雪花落在枯枝上的精准平衡。他的作品里,那股沉重的丶几乎要将人吸入的悲伤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丶历经劫波後的平静,以及对生命本身细微之美的丶近乎虔诚的凝视。
评论家们再次惊讶于他风格的转变,称之为“晚期的澄明”。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是风格的转变,而是与过去丶与执念丶也与自己,达成的一种艰难的和解。
他并没有忘记她。怎麽可能忘记。她是他青春岁月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是他所有关于“爱”与“美”的啓蒙。他只是终于学会,将她安放在记忆最深处那个柔软而珍贵的角落,而不是让她成为一座压垮整个生命的丶冰冷的纪念碑。
他偶尔会去拜访秋雅妤的父母。两位老人早已白发苍苍,住在城郊一个安静的养老社区。他们看到吕晓闫,依旧会红了眼眶,但也能平静地聊起雅妤小时候的趣事,聊起她现在应该是什麽模样。时间没有治愈一切,但它教会了活着的人如何带着伤痕继续呼吸。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吕晓闫带着一束她最喜欢的白色小雏菊,去了墓园。
二十五年了,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有勇气,独自站在这里。
墓碑上的照片依旧年轻,笑容干净,眼神明亮,与周围苍松翠柏的沉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蹲下身,将雏菊轻轻放在墓前,伸出手,像多年前那样,用指尖拂去照片上细微的尘埃。
“我来了。”他轻声说,声音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没有痛哭流涕,没有撕心裂肺的质问。只有长久的丶安宁的沉默。秋风拂过墓园,吹动他已然花白的头发,也吹动着雏菊纤细的花瓣,仿佛是她无声的回应。
“我好像……有点明白你信里的话了。”他看着照片上的她,缓缓说道,“‘要一直做那个热爱光影的少年’……我以前不懂,以为留住关于你的所有光影,就是热爱。现在我才知道,真正的热爱,是带着你教会我的,去看见更多的光。”
他顿了顿,仿佛在倾听风的声音。
“那个底片,我收到了。不管它是什麽……谢谢你。”
“再见,雅妤。”
“我的……秋天。”
他站起身,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张永远十八岁的笑脸,然後转身,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稳稳地离开了墓园。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温暖的光斑,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背影,不再是最初那个被悲痛压垮的清瘦少年,也不再是中间那些年被执念禁锢的孤独灵魂,而是一个承载着沉重过往,却依然选择向前行走的丶完整的“人”。
他走出了墓园,走出了那个困住他二十五年的丶名为“秋天”的结界。
天空很高,很蓝,是秋天特有的丶清澈明亮的蓝。
风继续吹着,带着收获与凋零交织的复杂气息,吹向未知的远方。
吕晓闫擡起头,眯着眼,感受着阳光落在脸上的暖意。
他知道,往後的每一个秋天,他依然会想起她。
但那份思念,将不再是穿心刺骨的利刃,而化作了融入骨血的丶温柔的记忆。
再见了,秋天。
而你,永远活在了每一个,有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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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了,秋天》·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