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停那魏老太太也收拾停妥忙赶到门前来了,特地携魏家二公子走到车前来行礼。庾老太太一看单带了他,就知道魏家商议定了,让这二公子同九鲤议亲。
九鲤也要下车给魏老太太行礼,魏老太太却不许她起身,笑说:“快别下来上去的折腾了,我们马上也上车去,你们的车就跟在我的车後头走,一个多时辰就到了。”说着让开身,吩咐她孙子道:“二哥,快把你预备的东西给小鱼儿。”
这二公子名叫魏鸿,一上前来,也是位朝气蓬勃的惨绿少年,虽同他祖父学做了两年生意,却还不曾学得商人的浮头滑脑,倒不招人讨厌。他笑如霁月,捧上个攒盒给九鲤,“这是上回姑娘在我家尝过後说好的果脯,我叫厨房预备了些,怕姑娘路上烦闷,给姑娘当零嘴吃。”
九鲤没好拒绝,接了来放在膝上,“谢谢你。”
他那张脸马上就红了,低下头一笑,“不客气。”
魏老太太笑着打他一下,“别愣着了,快上马吧!你的马就走在老太太她们的车旁,你说几句笑话给老太太和鱼丫头解闷。”
他连“噢”了两声,便走开去骑马。庾老太太望着他去,又忙扭头叫住魏老太太,“老姐姐,我也下来坐你的车,咱们两个好说话。”
如此九鲤便独坐在车内,车行不多一会,听见外头敲窗,撩开窗帘,只见魏鸿骑在马上,递了串绿油油的葡萄进来。
九鲤不知他先前将这葡萄放在哪里的,疑惑地在他身上打量。他看出来,便有些羞赧地笑起来,“这葡萄是装箱子里的,还有些鲜桃和蜜瓜,都是洗干净的,你吃麽?你吃我就叫他们取些出来。”
原来是要敬奉到庙里的果品,九鲤因说:“我吃了一会拿什麽供奉菩萨啊?”
他挠着头笑,“带得多,不怕。”
九鲤见他总低着眼说话,像不敢看她,心里不由得好笑,便领了他的情,“我就吃这串葡萄好了,谢谢你费心。”
也是凑巧,这日叙白带着衙内两个文吏与张达去城外迎新调来的县令,正骑着马从街上走过,眼睛一扫,好像看见九鲤坐在过去那辆马车里。他扭着头张望,果然是九鲤,正打着车窗帘子和外头马上的一位年轻公子说笑,那公子却不是杜仲,他并不认得。
他这半月虽不曾到庾家去过,但也听见些风,说庾家在为九鲤另外相看人家,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没瞧中他们齐家的意思。为这事前两日齐太太还在家生气抱怨,“他们没看中咱们,咱们原也不大看中他们,不过就是个开药铺的,反正门第也不相配,算就算了,就当咱们从未起过这份心。”
可叙白既已起了这心,哪能说消弭就能任它消弭得去?他本想再和两位太太商议商议,谁知还没来得及,今日就撞见九鲤在街上和人说说笑笑。
他渐紧了眉头,唤了张达上前来问:“你最近往庾家去过麽?”
张达虽摇头,却笑道:“不过前日杜仲往我家去过,坐了会,说了会话。”
“他们家近日在忙些什麽?”
张达窥两眼他的脸色,想着不告诉他他迟早也会知道,便道:“左不过就是忙铺子里的生意,还有就是,听说为小鱼儿相看了一户人家。”
“谁家?”
“就是药行牙纪魏老爷子家,他们家有两个孙子,一个秀才,一个随魏老爷子做买卖,这兄弟二人都未曾婚配。”
原来是同行,叙白没再说话,攥紧了缰绳,身子随马蹄慢慢打着晃,晃来晃去地,似乎晃倒了心里的醋瓶,一时又酸又气。
却说九鲤一行走到城东麓丽街上,转进条小路,此路越走越宽,人家稀少,偶见行人,九鲤问魏鸿才知,沿这条路再往前便可出城而去,怪不得此地日照幽林,草木渐深。看那些游人所挎的箩筐里大多装着香烛,想必这青莲寺香火不错。此寺便藏在这半城半野之中,及至寺前,视野开阔,对面是一大片野塘,塘边垂柳卧莺,塘中栽种荷花,有几个小尼姑并些香客正挽着裤腿在里头摸鲜藕,听她们说说笑笑的好不悦耳。
寺侧翠竹高耸,掩着一道黄色高墙,大门上头挂着黑漆匾额,题有寺命。庵主并两个中年比丘尼已在石磴上迎候,那庵主净真也有四十来岁了,头戴僧帽,穿一件褐色阔袖海青大袍,瘦干的身材狭长的眼,眼皮惺忪半垂,两片薄薄的嘴噙着一抹和蔼微笑,似有些菩萨相,见魏老太太下了马车,便缓步上前,合十施礼,轻道了声阿弥陀佛。
两位老太太回礼,魏老太太抱腹而笑,“我看你们池塘里新出了藕,今日可要讨你们一顿斋饭吃了!”
净真和蔼笑道:“早上一接到老太太的信,老尼便命人扫了一间禅房出来供老太太安歇,老太太看是先进香还是先吃杯茶歇歇?”
“自然是先给菩萨进香。”魏老太太说完,又拉过庾老太太向庵主引介,“这是我新认得的老姐妹,原是苏州人,他们家今年才搬到南京,问我哪里的寺庙灵验,我和她一说,她今日就忙不赢地拉了我来烧香。”
“施主如此诚心,必有我佛庇佑。”净真朝庾老太太点头,眼睛落去她身後,看见九鲤便住了目光没动。
九鲤给她一望,忙在後头笑着行礼,她却忘了回礼,看九鲤看得好似入了神。九鲤渐给她瞧得不自在起来,复大声见礼,她方反应过来,笑道:“这位年轻女菩萨真是生得山眉水眼,霞姿月韵,倒难得有些凤仪。”
说罢,衆人随她进了寺门,绕过一个大鼎,里头是个数十丈宽的大场院,两边种着茂密银杏,正值初黄,风一刮,簌簌落下些来,状如漫天黄碟,那银杏後面掩着些偏殿,左边是观音殿,地藏殿,弥勒殿,正有不少香客进出;左边则是讲经堂,藏经堂,解忧堂,有比丘尼替内替香客讲经解签;场院前头有几级石阶,上头即是偌大间大雄宝殿,内供三宝佛与二十四诸天,殿两侧墙角各开着洞门。
一行每个殿内上过香,由大雄宝殿後头出来,也是个大院,左右各设满僧房,正对过便是厨房和一间宽阔明亮的饭堂,场院中又有颗参天银杏,九鲤自场院中行过,就听见有间僧房内传出笃笃的木鱼声,节律悠缓,吸引着她歪头朝左边一间半掩着门的屋里看,瞟见里头有个未戴僧帽的二十来岁的比丘尼正在桌前闭目打坐,她只远远一眼就暗暗吃惊,这尼姑长得真俊!剔了头也不减美貌,反而益发突显出五官之清丽。
可巧那尼姑睁开眼,也从门内看见她,再向旁瞅一眼,旋即便有个半大的尼姑走到门前将门阖拢了。
那庵主净真回转头来,见九鲤偏着脸在看,便笑道:“那是小徒慧心的屋子,她是寺内首座,我老了,将来这主持之位就是要传给她的。”
魏老太太搭着腔,“上月慧心师父到我家去替我送经书,我见她气色不大好,说是着了风寒,如今可好些没有?”
净真点头道:“多谢老太太挂心,上月吃了两副药,已大安了。”
说着走到饭堂旁边一个洞门前,隐约见洞门内有花影,随净真进去,原来是个翠阴掩映的大院子,只见三面六间客房皆半藏半露在各色花藤怪石後面。净真领四人绕过一座半高的太湖石,进了一间房内,里头收拾得如富家居所似的,各色家具齐全,只是正墙底下那长条案上不像人家拱的是花瓶古玩,是拱着几尊白瓷佛像。
长案前有套桌椅,两位老太太走去坐下,自垂着腿,净真问魏老太太道:“施主门是在客房用斋还是到前面饭堂内用?”
上年纪的人都好热闹,方才进来时就间那间饭堂内有不少香客吃饭,所以两位老太太皆说到饭堂去用。净真便叫他四人稍作歇息,她自辞出去吩咐斋饭。
不一时有小比丘尼端了几碗茶来,魏鸿在门前接了,放在案上,先端了两碗往上首敬了两位老太太,又转回案前替九鲤也端出一碗放在她面前,轻声道:“小心,有些烫。”
九鲤仰面朝他一笑,他的脸立时又红了,要看不敢看她,坐下来将身子面向上首,“两位老太太想是走得累了吧?”
庾老太太嗔道:“走一走倒好,我先在乡下的时候一天也要在菜园子里逛逛,自从来了南京,人生地不熟的,又不认得几个人,没大走了,见天在屋里坐着,腿脚都坐僵了。”
魏老太太笑说:“从今後咱们认得了,还怕没地方走动?你就常带着孙子孙女到我家走走,我横竖在家也是闲着。”
“自然的,你也要常带二哥到我家去坐坐。”
魏鸿不好意思地笑笑,扭头看向九鲤,又将下车时替他收着的攒盒从桌边拿到她面前,“斋饭想是还有一会,姑娘先吃点零嘴。”
九鲤总觉他身上带点斯文的傻气,便笑着逗他,“你这会劝我吃饱了,一会还怎麽吃斋饭啊?”
魏鸿益发把脸涨得通红,逗得两位老太太笑个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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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