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芝轻嗤了声,曹老太太正提了茶端了杯来,杜仲忙起身接过,放在桌上,曹老太太只在桌前拉着裙子搽手,冲他呵呵笑着却不走,东打听西打听的,终于打听到他可曾订过亲。
杜仲笑着摇头,“还没呢,家里这会正忙着给姐姐定亲,大约要等她出阁。”
老太太笑道:“男人家晚几年也不算晚。”
他还不知老太太问这话的用意呢,还笑呵呵应酬着。绣芝却是知道的,她老人家是有心防范着,她更不好赶她,免得像做贼心虚,只好走到院中那石桌上前去筛方才扫起来的豆子,筛了好些灰出来。
曹老太太扭头瞅她一眼,想想还是钻进屋去了。杜仲便也走到那石桌前去,低声道:“我来帮你筛。”
“你会麽?”
“这有什麽不会,我常筛药。”
他端起那簸箕一抖,满天金齑,绣芝仰着眼看他在空中里不停扇着手,沐浴在金色阳光里的眼睛又黑又亮,以及他脖子上玉白领子套着碧色的一截衣襟,哪种颜色都显得他格外年轻,在他的映衬之下,她觉得自己似乎很老了,心里沉沉的。
她走神的工夫,他突然掰过她的下巴,低下来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彼此都始料未及,她满面惊慌,他却在她的慌张里笑起来。
绣芝慌得没处站,只管推他走,“你先家去吧,我在家歇一夜,明天一早就回去了。”
他见她羞得满脸通红,眼也不敢擡,只好答应回去,便走到屋里去同曹老太太告辞。
可巧庾祺带着胡阿祥从左边一条小巷里穿到这春山巷来,看见远远有个人昂首阔步地走在前面,他瞅那简直不知怎麽得意才好的背影一会,认出是杜仲,便扭头打量这巷子。
阿祥遂道:“先生,这是春山巷。”
庾祺听着耳熟,稍一会才想起来,郭嫂她家里像是在春山巷。他扭头把阿祥看一眼,好在阿祥还没把那背影认出来,那背影已走出街去了。
他这里走回家来,脸色就有些不大好,快到晚饭时候了,铺子里只得两个抓药的客人,丰桥在柜後应付着,九鲤却趴在里头打瞌睡。
不知怎的,她像是觉得他进来了,忽然醒了,把脑袋擡起来,一见果然是他,忙笑着踅出柜去,“不是说您要在刘家吃过晚饭才回来麽?”
“谁说的?”庾祺在铺子里睃一眼,“仲儿呢?”
杜仲回来时九鲤正在打瞌睡,丰桥道:“也刚进来没一会,这会估摸在屋里换衣裳。”
庾祺心下冷笑,到郭嫂家去还特特地换身体面衣裳,真是屎壳郎学戴花!他叫上九鲤,一径踅进後头房里去。九鲤以为他叫她是要做什麽,一颗心窃窃地欢蹦乱跳着。
他先进门,扭过头说:“把门关上。”
九鲤咬着下唇回头把门阖拢,回头见他已在对过椅上坐下了,凛然地撩起衣摆翘起腿来,“你过来。”
她脸上一红,绞着耳後一缕碎发缓步往前走,眼睛若无其事地往天上看着。
谁知到跟前他却问:“仲儿今日出门到哪里去了?”
她心里一凉,把头发丢开,赌气一屁股坐在下首椅上,“不知道,问我做什麽!”
“他没和你说?”
她大大翻个白眼,“他又不是什麽事都和我说,您看他几时真拿我当姐姐啦?!”
庾祺笑笑,“那好,我再问你,他近来是不是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九鲤前後一思,看他的神色才像有些不对,威严中透着一丝嘲讽,难道杜仲去寻郭嫂被他撞见了?
她窥着他的脸色,“您是在哪里瞧见他了?”
“春山巷。”
话音甫落,雨青端着茶推门进来,庾祺马上住口不言了,雨青见他面色凝重,只当是九鲤犯了什麽错,不敢多问,放下茶就忙出去了,依旧带上门。
趁这工夫九鲤心窍已转了大半天,春山巷可不正是郭嫂的婆家!这叫她怎麽说?她只得装聋作哑。
庾祺又问:“你知道春山巷是谁家麽?”
九鲤忙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庾祺陡地拍了下桌子,“你还敢替他遮掩!连我都记得,郭嫂家就在春山巷,你们成日说话,会不知道?!”
她见遮不过去,只好装傻,“啊,是啊,郭嫂家好像是在那里,那又怎麽啦?”
“他跑去郭嫂家做什麽?”
“大概是郭嫂有什麽忘了带回去,他给人家送去吧。”
“给人送东西至于那副欣喜雀跃的样子?我看他跑得脚底生风,都快飞到天上去了。你再替他瞒着,连你也一并要罚。”
九鲤仗着今时不同往日,不像从前那般怕他,只把身子转到一边去,“我又没做什麽凭什麽罚我啊?我什麽也不知道还有错啦?哼,您又摆出那副臭架子!”
庾祺觉得真是应了句老话,上梁不正下梁歪,阖家如今都乱了套。
好在杜仲不一样,他太年轻,又是男人,三心二意是常事,也许对绣芝不过一时新鲜,因为撞上这冲动的时候,身边偏没有一个年纪相当的丫头。
杜仲还有药可医,就替他另买个丫头好了。庾祺不得已长泄一口气,有些乏力地朝九鲤摆摆手,“好,我不问你,你出去吧,我歇歇。”
九鲤走到门前来,回头看他歪坐在椅上,脸上有一种疲态从淡青的下颌间突显出来,看上去更有种阴郁的美,她忽然有种凌。虐他的乐趣。
便在门後背起双手,云淡风轻说:“对了。老太太也出去了,说是去魏家,好像是要和魏老太太通气,叫她请人来咱们家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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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