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达插话道:“哎呀眼下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嘛,庾先生,咱们到底该如何助昭王离京,您有什麽法子没有?”
庾祺道:“这事还得去同齐叙白商议。”
恰巧叙白此时未睡,正为日间之事劳神。皇上虽贬贵妃离宫修行,可对陈家其他人并未有任何旨意,就连没有官职在身的陈嘉都躲过了一劫。且未解昭王禁足,看来邹昌猜得不错,皇上这回是有意借姝嫱一案要除掉昭王。
既有此心,昭王久困于王府,只怕有性命之忧。况听邹大人说,皇上前日早上忽然召太医署过问起天花一病来。按说这病早是顽疾了,今岁也并未在京肆虐,原不是此时热议之事。此刻深虑,皇上突然发问,难道是为造就时事,好叫世人觉得昭王死得“顺理成章”?以皇上的阴狠毒辣,却是不得不防。
倏地听见敲门声,叙白收了思绪,走来开门,只见庾祺九鲤张达三人提着灯笼在廊下,廊外一片银晃晃的雪光。他挂起笑脸请三人进屋,这府里本来下人不多,夜深人静又都歇息了,只得他自己瀹茶待客,便走去将炭盆里的炭夹些在茶炉子里。
九鲤上前接过钳子,“叔父有事要同你商议,我来好了。”
叙白眼皮一跳,侧过脸向着庾祺微笑,“噢?不知先生有什麽紧要的事,值得冒夜前来。”
张达不啰嗦,开口便道:“就是救昭王离京的事!”
叙白脸色一滞,又笑,“救昭王离京做什麽?”
“齐二爷,你就别瞒我们了,你上京来不就是为了救昭王往贵州去?”
叙白直将他三人睃着,庾祺却问:“你家那位杨总管可在?”
“杨总管?”叙白一怔,“他今日告假回家去了,明早才回府。先生怎麽想起来问他?”
“只怕你这位杨总管早就成了陈家的眼线了。”
叙白垂下眼皮一想,这倒极有可能,杨庆年一向在京看房子,常年与主人不在一处,为了钱财出卖主人也不是什麽稀奇事。不过他又没什麽大本事,想必就是把在这宅里听见看见的告诉陈家,好在素日他们也未当着他说什麽要紧的话。
他笑道:“先生真是细心。”
“既然他不在,说起话来也方便了。齐二爷请坐,咱们慢慢商议。”
叙白踯躅片刻,却一下撩开衣摆,跪在庾祺面前,郑重地拜了一拜,“先生既肯慷慨以赴,不论结果如何,我都先替王爷谢过先生的大勇大义!”
惊得九鲤也回头看他,认识他一年,还从未见他这般情真意切的神情口气,想起从前他说喜欢她,真是不值一提。她心内一事五味杂陈,都化作一片唏嘘。
庾祺稍稍擡手,“我受不起齐二爷如此大礼,快坐下说正事吧。”
这一谈直谈到子时末方散,九鲤这一夜情绪大起大伏,更兼哭过,回房便觉困倦不已,竟倒头就睡。梦中见周颢高坐在顶头的龙椅上,偌大一间大殿,却没一个人,风四下搜刮着,他无动于衷,只管冷盯着九鲤,脸色也是冷飒飒的,不必去摸,仿佛身上也是冰冷的。
她吓醒过来,只见庾祺正坐在床前看着自己,神情舒缓而温柔,“醒了?”
她朝他肩外一望,窗外天光已见亮了,便坐起身,“您什麽时候起来的?”
“卯时。”说着躬身将床底下的炭盆拽出来,往里添炭,“昨晚见你困了就没说,特地进来嘱咐你一句,你和那闾憬来往不过是做给皇上看,你可别又不知分寸。”
九鲤歪在他眼皮底下,“什麽不知分寸啊?我几时不知分寸了?”
庾祺冷睨她一眼,“哼,从前和齐叙白,和魏鸿,几时晓得分寸了?改改你这脾气,要天下男人都来爱你,那是没可能的事!”
说着起身让开,顺便把炭盆端去外间。九鲤在床上暗笑一阵才伸着懒腰起来,随即李妈妈端水进来,庾祺只在榻上静静看她盥洗。
洗完她寻了妆镜来榻上坐着梳头,见镜後庾祺只顾盯着她看,便笑,“您老是瞧着我做什麽?”
庾祺轻轻叹息,“叫你向着外人反你爹,你心里真不觉为难?”
九鲤撇撇嘴,“要是我从小就在他身边,无论他坏道何种地步,我都会为难;要是我没在他身边,他却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好皇帝,我也会为难。可惜我既不在他身边长大,他也不是位明君,更谈不上是个好人,我就没什麽好为难的了。我自小跟着叔父在乡下长大,知道百姓过得苦,我不能因为他是我爹就袒护他。”
“你能想得通,我就放心了。”
九鲤歪着头挤挤眼睛,“不想通,那就得嫁给闾憬,您大概就得没命了。就当我是忘恩负义吧,叔父和爹比起来,我选叔父!要是我娘活着,也一样反他。”
庾祺点着头,见她从妆奁内取出些胭脂水粉来,又板下脸,“不许描得太好看了,免得叫那闾憬生出坏心。”
她握着盒胭脂咯咯笑,“您不是不爱吃醋嚜。”
他站起身,夺了她那些描眉画眼的东西,“我这不叫吃醋,是为你的安危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