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扭玩意儿
宋渡长长叹了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淡淡的血迹,啧了一声。
宋音之盯着他看:“你怎麽也受伤?”
宋渡没好气:“打架哪有不受伤的。”过了好一会又重新说,“脸往他衣服上蹭的时候太用力,磨破皮了。”
宋渡看向她:“你呢?那个混蛋下手没轻没重,撞到哪了?”宋音之想了想,摸了摸後脑勺:“不疼。”
段秋平走出牢狱的大门来,右手在抖。明明是想好好说话来着,他也只是想要一个和颜悦色的交代,为什麽得不到呢。
和颜悦色没法等到了,交待倒是很快就有了。段秋平去给宋音之和宋渡送最後一次饭。监狱里的最後一餐,叫“上路饭”,也称“断头饭”。进去之前。段秋平自我安慰地想着,今天过後,再也没有交集了,他也没必要再纠结什麽。
牢狱里是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鸦雀无声。段秋平打开牢狱的大门时,里面的两个人动都不曾动一下,他怀疑是不是都安静地死掉了,这个想法让他差点没拿稳手里的餐盘。
他把餐盘放到地上,轻轻敲了敲,两个人这才擡起头来,憔悴得不成样子,但狼狈的却是段秋平,他近乎仓皇地移开视线。
宋音之紧了紧身体,她浑身早就冰冷刺骨了。看见段秋平的眼神不在自己身上,她才咽了咽口水,去拿他脚底下的餐盘,动作称得上是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引得段秋平一回头,再次见到她的狼狈。
宋渡也知道时日无多,背过身来,毫不讲究地狼吞虎咽起来。四下安静,只剩下两个人因吃得太急,而呼吸不过来导致的粗重喘息声,还有咀嚼声。
段秋平在这样的声音中,感觉自己的动作凝滞了,每动一下都十分艰难。
宋音之吃了两口就撂开手,无神地望向空荡荡的一边。
听见吃饭的声音没有了,段秋平这才回过头。而宋渡胡子拉碴,对上他的目光,跟被踩到了尾巴一样:“看什麽?”
段秋平将手伸进怀里掏了掏,拿出两张帕子来:“吃得脏兮兮的,擦一擦。”
宋渡不接,不知道是在跟谁赌气,拿手抹了把脸:“要你说?”又低着头,“死到临头了,还管他脏不脏。”
“殿下,皇家人规矩多,就是要讲究一个体面,生死都是大事,怎麽能不管呢?”他的声音平静,好像是在一个惬意的午後和老友打招呼一样。
什麽皇家,早就不是了。这话勾起了一些富贵迷乱的记忆,而今他只能和蟑螂老鼠蜗居在一起等死,真是讽刺。可是他没有力气跟段秋平置气丶或者像从前那样跳起来反驳,只是一味不理人。
段秋平就走近,将那洁白的手帕伸到他面前。宋渡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接过了。
段秋平又走到宋音之旁边。宋音之没有接,紧紧盯着那帕子,而後十分郑重地问道:“我的呢?”
其实段秋平知道她说的是什麽,却还是下意识装傻:“你的……什麽?”说话间将帕子收回去,捏在身後。
宋音之看他一眼:“我的,汗巾。”又看他一眼,仿佛看穿一切,“当初借给你,你一直也没还。”
段秋平的手紧了紧,捏着帕子。沉默了一会儿,段秋平说道:“扔了。”他有些不敢动了,他们的身份从前是天壤之别,现在也是壤天之别,本该是扬眉吐气的好机会,可他的心还陷在过去里,他在她面前始终直不起腰来。
宋音之的声音有些惊讶,“扔了?”没有等到回答,她又重复了一遍,“扔了。”
她低低笑了两声,“你有什麽资格处置我的东西?”
段秋平再也没有前天那麽嚣张的气焰,只是因为一个帕子,说话的语气甚至变得低三下四,这好没道理:“我以为……你不要了。”似乎意识到什麽,他又强撑着补充,“又不是什麽贵重物件,我现在就去给你补一个回来。”
宋音之扶着墙站起来,可是她太虚弱了,反而狠狠後退了几步,不得不倚靠在墙上,擡着头,倔强地看着段秋平,露出一抹轻蔑的笑。
段秋平扬起眸子看向他,眼里没有平日里盈满的悲愤和不甘,于是坦荡荡的忧伤避无可避。
他的眼睛生得很好看,像很多西北人那样的深邃和狂野,面上却很干净,没有外族特有的长到腮边的鬓角。有时候,他神态中所有的攻击性都收敛,仿佛他是一个任人欺负的可怜虫,甚至有些惹人怜爱。
可是宋音之现在显然不存在什麽母性,无声地跟段秋平对峙着,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又缓缓吐出一口气:“算了。”
她冷笑着:“给了你的东西,也确实没准备要回来。”
没准备要回来?这反而让段秋平有些不舒服。给了他的东西,没准备要回来,不准备要,就是送给他,给他。大凡朋友间相赠,都是讲究一个礼尚往来。可宋音之只想施予给他一些东西,却没准备从他这里要回来什麽。这是施舍,还是叫打赏,还是叫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