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蒋宁屿应了一声,“睡不着吗?”
“听着你敲键盘的白噪音应该就睡着了。”她说,“你也早点睡。”
“好。”他笑了笑,在她把头收回去的前一秒又看了看她头顶被抓得乱糟糟的头发。
重新躺回床上,江潺闭上眼睛。
门外敲击键盘的声音这次更清晰地响起来,把试图再次开始循环的施谦的声音压了下去。脑中的思绪渐渐弥散开来,她呼吸放缓,一点点沉入睡梦里。
翌日两人都起得挺早,出发时天还灰蒙蒙的,没完全亮透。
“昨晚睡得怎麽样?”蒋宁屿啓动了车子。
“还不错,白噪音很有效。”江潺系上安全带,“你呢,昨晚几点睡的?”
“十二点多吧。”
“那也不算太晚,是没睡好吗?”
“嗯?”他开着车,“怎麽看出来的?”
“你睡不好眼睛里会有红血丝。”江潺靠到椅背上,“担心我一个人解决不好这件事吗?”
“也不是,我觉得你能解决好。”蒋宁屿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地开口,“但毕竟你这一趟是去上海……”
起先江潺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想说“去上海怎麽了”,但话没出口就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上次她也是去上海,然後就一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六年。
“这次……不一样,”她也有片刻的卡壳,“这次很快就回来了。”
“多久能回来?”
“得看事情解决得顺不顺利,但应该不会超过一周吧。”
他“嗯”了一声,开着车,没再继续说什麽。
到安检口分别时,她从蒋宁屿手里接过行李箱,擡眼看他,从正面能更清晰地看清他眼睛里的红血丝,她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我很快就回来了,”她又说了一遍在车上的话,“这几天你多去看看姥姥。”
他点头,“我知道,姥姥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好像以前每次临走之前也是这样,她叮嘱他照顾姥姥,他则神情认真地应下来。
每到这种时候都想擡手拍拍他的头发,但插在大衣兜里的那只手这次忍住了。
倒是他伸出手,在她一侧头发上很轻地揉了一下:“别怕,都会顺利解决的。”
她点点头,内心觉得这动作有点没大没小,但又不得不承认从这句话里受到了安慰,于是就不跟他计较了。
两小时後飞机到达目的地,十一月下旬的天气,空气里已经有了湿冷的初冬气息。
施家家居的办公地江潺并不陌生,跟施谦签订合同时曾经来过几次。但之前她一直是跟着施谦从内部电梯直接去他办公室的,从来没从外部的电梯上去过。
她拿着合同提出要见施总,对方朝她笑了笑:“施总现在已经不负责公司的业务了,目前跟施总相关的业务都由宋总负责。”
“那我能见一下宋总吗?”江潺问。
对方说了句“您稍等”,然後边拿起旁边的电话拨起来。几分钟後,江潺被带到了一间会议室里。
对面坐着的男人四十岁左右,头发梳得一丝不茍,看上去有些眼熟。以前江潺来公司时,施谦似乎跟她介绍过这人是公司的副总。
所以施谦走之後,这位副总就被提拔成了正总吗?在面前这位“宋总”低头看合同的时候,江潺心里暗自猜测。
“素梵……这个事情我之前确实听小施总提起过,他也确实是想设立这个子品牌。”对方快速翻看一遍合同,擡起头看着她说,“但这背後有个情况,不知道江小姐了不了解。”
江潺预感对方说出的不会是什麽乐观的情况,但面上仍旧平静道:“您说。”
“其实最开始小施总在股东大会上提出要设立这个子品牌的时候,其他股东代表都是反对的,大漆家具在中国的受衆面太窄了,实在很难做起来为公司实现盈利,所以这个提议并不被看好。但是小施总这个人……”面前的男人笑了一声,话说得挺委婉,“他肯定是有自己的艺术追求的嘛,所以就算其他人都不好看好,他也一意孤行地把它做下去了。”
“实话说,小施总负责家居业务的时候,他推进的事情就算不经过股东大会,肯定也是有效的,毕竟有老施总在背後撑腰嘛。但现在的情况您肯定也知道,小施总已经不负责公司业务了,所以这份没经过股东大会同意就签订的合同,”对方把合同放到桌面上,推给她,“其实并不具有法律效力。”
江潺闻言心里一沉,她确实不知道这背後的情况,施谦也从来没跟她说过。她不知道对方这番话到底是真是假,但想想确实是有可能的,爷爷在世时施谦做任何事都是恣意妄为的,连木胎都要不计成本地订最好的木料,股东大会的决定可能根本就不会被他放在眼里。
而这一切在他走後全都变成了江潺要面临的麻烦事。来之前她预想过的最坏的结果是素梵无法继续推进,她只能拿到赔偿条款上规定的违约金,到现在才知道最坏的结果原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她没表现出心底的慌乱,定了定神道:“股东大会这件事我不知情,施谦也没跟我说过,我只知道这份合同我找律师看过,在法律层面上是有效的,如果现在你们不肯认这份合同,那我们就只好法院见了。”
她看起来处变不惊,对方一时没说话,看起来陷入了思索,大概也觉得情况有些棘手,过了一会儿擡眼道:“实在抱歉江小姐,目前公司确实没有创立子品牌的计划,至于这份合同,我们的法务看过之後会给您一个答复。”
一句话给素梵打上了句号。
从施家家居走出来,江潺怔忡地看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
虽然来之前已经做好了素梵无法继续推进的心理准备,但真的得到了这样的答复,她还是觉得难以接受。要这麽放弃吗?但是前期已经付出了那麽多心血……可不想放弃又能怎麽办,接替施谦位置的这位新任CEO宋总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脑中忽然又出现了施谦的声音:“现在家居这条线被我叔叔接手了,你如果还想做下去,可以找他去谈谈,说不定他会愿意继续这个项目……”
她感到心烦意乱,不想在这种时候回忆起跟施谦有关的一切,但忽然脑中就浮现出一个念头——施谦的叔叔是谁?显然不可能是这位由副总上位的外姓人宋总……而这句施谦临走前说出的这句话,也绝不可能是他随口胡诌的,没人比他更清楚施家内部的这场大换血。
对,或许可以找到施谦的叔叔,再争取一下……江潺做出了决定。既然来了,就要做最後的垂死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