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您知道吗?”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动,“在您身上,我看到了我一直以来所研究的那个矛盾的终极体现。光与暗并非对立,而是在您体内达成了某种神圣的平衡。这是一种令人想要靠近,却又忍不住畏惧的美。仿佛靠近您,就能触摸到真理本身,但又怕被那真理的光芒或黑暗所灼伤。”
我静静地听着,能感受到他内心剧烈的波动:崇拜丶渴望丶恐惧丶以及一种想要将我这件“活艺术品”占为己有的强烈欲望。
他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面对着自己创造出的,却拥有了自主意识的神像,既想顶礼膜拜,又想将其锁在仅供自己观赏的圣殿中。
我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
这个笑容,既纯净如天使,又妖异如恶魔。
“真理,往往藏在最深的阴影里,书记官先生。”
我轻声说道:“而敢于直视阴影的人,或许早已身处阴影之中。”
他浑身一震,看我的眼神更加痴迷。
我知道,又一个强大的灵魂,被我这面扭曲的镜子所俘获。
但这一次,吸引他的,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光与暗交织的丶更为危险的禁忌诱惑。
而我自己,也在这新的角色扮演中,感受到一种不同于“镜”的支配感的更为复杂的力量。
古堡会面後,我与“路西法的书记官”,真名是艾略特·梵·霍亨伯格,一个拥有古老贵族头衔和庞大隐形财富的学者兼收藏家,建立了一种奇特的关系。
我成了他私人沙龙里的常客,一个活的“缪斯”和“神谕发布者”。
在他的圈子里,我无需扮演“镜”的冷酷,也不必刻意展示纯真,只需自然流露那种内在的矛盾气质,便足以让他们如痴如醉。
艾略特对我几乎是有求必应,他资助我出版了一本装帧精美的诗集,里面全是我那些灵感迸发时写下的丶充满光暗隐喻的短句,他为我举办小型的音乐鉴赏会,让我即兴演奏那些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旋律,他甚至开始根据我的只言片语,重新解读他收藏的那些古老典籍,将我视为连接现代灵魂与古老奥秘的桥梁。
这一切,与我为沈克和“黄昏俱乐部”执行的黑暗任务,形成了极其讽刺的对比。
我的生活仿佛被割裂成两个平行的舞台:一个舞台上,我是被精英知识分子顶礼膜拜的丶堕落天使般的艺术家“K”;另一个舞台上,我依然是那个深入人性深渊丶进行着肮脏交易的支配者“镜”。
这种双重生活并未让我精疲力竭,反而産生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当我在艾略特的沙龙里感受到那种对“美”与“理念”的纯粹追求时,内心那片对光明的渴望会得到一丝虚幻的慰藉;而当我沉浸在“镜”的角色中,那种对绝对控制的体验,又能暂时压抑住因渴望光明而産生的脆弱感。
我像一个走钢丝的人,依靠着两端的张力维持着危险的平衡。
然而这种平衡不可能永远持续。
沈克很快注意到了我社交媒体上“K”这个身份的存在以及其逐渐扩大的影响力,一次加密通话中,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
“魏音,我允许你有个人爱好,但别忘了你的主要任务。那个‘梵·霍亨伯格’是什麽人?你的那些诗歌和音乐,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我平静地回答他:“艾略特只是一个沉迷于神秘学的富有的隐士。他的圈子封闭且注重隐私,反而是很好的掩护。而且,通过他,我能接触到一些与‘黄昏俱乐部’成员不同,但在文化领域有影响力的目标,这或许能开辟新的信息渠道。”
沈克沉默了片刻,显然在权衡利弊。
最终他冷冷地道:“把握好分寸。你的价值在于你的‘不可替代性’,别让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模糊了焦点。汉斯那边有新动向,他和一个A国参议员走得很近,我需要知道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这次的任务,需要你更‘贴近’一些。”
看来,沈克已经开始警惕“K”这个身份可能带来的脱离控制的风险,他需要我用更实际的“成果”来证明我的“忠诚”和“用处”。
就在我准备执行新任务的前夕,艾略特举办了一场以“光与暗的狂欢”为主题的私人化装舞会。
我自然受邀,并穿上了他送我的那件黑白色长袍。
舞会极尽奢华与诡异,宾客们都戴着精致的面具,扮演着各种神话与传说中的光暗角色。
我作为艾略特的“特别嘉宾”,无疑是全场的焦点。
我安静地坐在角落,黑袍曳地,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苍白的下颌和没有血色的嘴唇,即使不言不语,那种矛盾的气场也吸引着无数窥探的目光。
艾略特全程陪伴在我身边,向重要宾客介绍我,语气中充满自豪。
然而,在觥筹交错间,我敏锐地捕捉到一道不同寻常的视线。
那视线来自一个戴着简单银色面具丶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表现出明显的痴迷或好奇,而是用一种评估性的目光打量着我,仿佛在审视一件物品。
舞会中途,我借口透气,走到露台上。那个银色面具的男人也跟了出来。
“K先生?或者,我该称呼您‘镜’先生?”
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A国东海岸特有的口音。
我的心微微一沉,但表面不动声色。
他靠近一步,气息带着威士忌的味道:“艾略特被您迷得神魂颠倒,但他只是个天真的学者。而我,我对您另一面的‘业务’更感兴趣。汉斯先生对您赞不绝口,但他毕竟老了,口味保守,我喜欢……更刺激的。”
他递给我一张纯黑色的名片,上面只有一个烫金的字母“V”。
“如果您有兴趣拓展‘业务范围’,或者遇到什麽‘麻烦’,可以联系我。”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我捏着那张名片,指尖冰凉。
看来,“镜”的身份并非我想象的那般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