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稳定状态持续了将近一年後,我向父亲提出了一个请求:我要养宠物。
我的理由很简单,甚至带着点药物导致的迟钝感:“这里太安静了,需要一点活的东西,但不要人。”
父亲审视了我良久,大概认为在完全可控的环境下,引入一个低等生命体作为“环境丰容”手段,有助于进一步巩固我的“平静”。
他同意了。
于是,两只黑白色的荷兰豚鼠,连同一个小笼子,一些木屑和干草,被送进了我的院子。
起初,这两只小东西的吱吱叫声和窸窸窣窣的活动声,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甚至一度让我感到烦躁。
但渐渐地,我发现它们虽然吵闹,但它们的需求简单而直接,食物丶水丶清洁丶以及偶尔轻轻的抚摸。
它们不会像人类那样充满心机,谎言,复杂的欲望和愚蠢的想法,它们的存在是一种纯粹的生物性的存在。
我开始负责喂养它们,给它们换垫料,看着它们用粉色的鼻子好奇地嗅来嗅去,触碰到我的指尖痒痒的,看着它们挤在一起睡觉时温暖的轮廓,一种近乎本能般的关爱的情感,在我那片已化为荒原的内心世界里悄然萌生。
虽然偶尔当它们夜间吵闹时,我内心那股厌世的烦躁感还是会升起,但我学会了克制,只是抚摸他们,或者用一张黑布盖上,它们便会安静下来。
这两只豚鼠,成了我与“生命”这个概念之间,仅存的纽带。
时间又过了两年。
在这长达三年与世隔绝的囚禁般的生活後,我的外表和行为,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我的眼神不再有昔日的灵动或妖异,而是呈现出一种近乎修道士般的淡漠;举止迟缓而稳重,说话语调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对周围的一切,都表现出一种缺乏兴趣的顺从。
在经过一系列严格的心理评估和生理检查後,医生们最终向父亲提交了报告:埃尔法·范霍恩先生,已经康复,他的情绪稳定性,对规则的服从性以及对物质欲望的淡泊程度,均达到了令人满意的水平。
于是在一个晴朗但依旧寒冷的秋日,奥拉夫·范霍恩,这位一向低调的工业巨头,通过其掌控的媒体网络,向外界发布了一条简短的公告:正式确认其独子,埃尔法·范霍恩,为范霍恩家族産业与慈善基金的唯一继承人。
公告中特别强调,由于继承人曾长期潜心于学术研究并经历过严格的灵性修养,其健康状况需要特殊关注,因此,除非必要,埃尔法·范霍恩将不会参与公开的社交活动。
公告的核心思想在于阐明范霍恩家族的财富观:
所有的财富,并非个人所有,而是上帝托付给范霍恩家族,用于服务社会,促进人类福祉的“神圣信托”。
继承人埃尔法将作为这份庞大信托资産的“托管人”和“打理者”,其职责是确保这些财富按照上帝的旨意和最高的道德标准被使用。
我搬出了那间院子,回到了庄园的主楼,拥有了一间布置依旧极其简洁的书房,开始在父亲和其专业团队的指导下,系统地学习资産管理丶财务分析丶慈善项目评估等枯燥但必要的知识。
我发现,这份工作,在某种程度上,与我那“厌世”的哲学观并不冲突。
既然人类是垃圾,那麽用这些“垃圾”中産生的财富,去尽量减少一些其他“垃圾”的痛苦,或者推动一些可能让整体“垃圾场”变得稍微不那麽令人作呕的技术进步,似乎也是一件逻辑上可以接受的事情。
这项工作虽然繁琐,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但它的抽象性和非人际性,让我感到一种疲惫却安心的满足感。
我不必再与具体的人打交道,只需要面对数字丶报告和抽象的社会需求,我仿佛成了一个为“上帝”打理账目的高级会计。
偶尔在审阅一份关于资助非洲偏远地区儿童疫苗接种计划的报告时,看着那些瘦弱但眼神明亮的孩子们的照片,我那沉寂的心湖会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但很快,就会被冰冷的理性所覆盖:“这只是在执行托管职责,优化资源配置,降低整体熵增,与情感无关。”
我似乎真的变成了父亲所期望的那种“继承人”,一个冷静丶高效丶绝对遵循规则丶且对财富本身毫无欲望的“上帝财富的托管人”,之前所有的混乱与噩梦,都仿佛被埋葬在了时间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