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草将纸条收入袖中,未再停留。他沿江岸低处前行,绕过两座货栈,身影没入南岸街巷。雨丝渐密,打湿青石板路,脚步声被水洼吞没。他行至一处窄门,门楣悬着褪色药幌,三片陈皮交叉钉在木框上,随风轻晃。
门内人声鼎沸。
紫苏叶立于厅中,皂衣微湿,正与两名差役低声交代。见甘草进来,他抬手示意旁人退下,迎上前道:“你来了。”
“陈皮的事,说吧。”甘草解下外袍搭在臂弯,目光扫过厅堂四周。
“三日前商会大会散席后,陈皮回房饮茶,片刻便倒地抽搐,口吐白沫。医者验为寒毒入络,说是久积成疾。”紫苏叶顿了顿,“可昨夜枳壳与木香议事时,也相继昏厥,症状如出一辙。二人尚存气息,但神志不清,脉象浮乱。”
甘草眉心微动。“寒毒不会连三人,且作如此迅疾。”
“我知道你不信。”紫苏叶压低声音,“我查了茶具,都已清洗。只在陈皮书房暗格里寻到一只小瓷杯,说是他当日所用。”
他取出油纸包,打开一角,露出半截残杯。杯底附着灰白色粉末,干结如霜。
甘草接过,指尖轻抹,捻之无渣。他凑近鼻端,闭目一嗅——腥涩之中夹杂金属锈味,极淡,却熟悉。老林洞石灶焚烧未成之毒的气息,与此如出一辙。
“这不是苍术。”他说。
“你说什么?”
“苍术过量仅致眩晕,断不会猝亡。”甘草收起瓷杯,“有人用迷魂药混入茶中,再以‘寒毒’掩人耳目。这粉末是引药残余,第八味已现。”
紫苏叶脸色微变,尚未开口,厅外一阵喧哗。
青皮冲了进来,额角带血,衣襟撕裂。他直扑佛手面前,怒喝:“是你下的毒!那晚点心是我亲手递上,只有你中途离席去过厨房!”
佛手立于账案旁,手中执笔未落,神色不惊。“我是去核对采买单据,每项支出皆有记录。倒是你,叔父刚死,你就抢库夺权,还打伤守库人,谁给你的胆子?”
“我抢权?”青皮冷笑,“你早跟枳壳勾结,逼我叔交出主事印信,他不肯,你们就动手杀人!”
“够了!”紫苏叶喝止,“现在不是争位的时候,人都快死了!”
青皮喘着粗气,袖口沾着糕屑,指节红。甘草目光落在他右手第三指上——指甲缝残留一点黄腻,似是豆沙馅,却泛着微青。
他不动声色,转向佛手:“当日宴席的清单,可还在?”
佛手稍顿,抬手推开右侧柜门,取出一本蓝面簿册。“都在这里。你要看哪一日?”
“三日前的。”甘草接过,翻至末页。
采买明细列得清楚:茯苓五斤,半夏三升,厚朴二两……最后一行小字写着:“注:增购苍术三斤”。
墨迹压在一处油渍之下,颜色较新,笔锋顿挫有力,收尾处有一微小钩挑,似习惯性回锋。
甘草心中一紧。
这字迹,与芦根折纸上显影的指令如出一辙。尤其是那个“注”字,起笔方折,第二划略长,正是莪术亲笔惯用写法。
他合上账本,递还佛手。“我能看看厨房吗?”
“不必去了。”佛手轻轻合拢柜门,“昨夜已彻底清扫,连灶灰都换了。”
“那点心呢?剩下的可有留存?”
“烧了。”佛手摇头,“怕再出事,全数焚毁。”
甘草沉默片刻,忽问:“你认得莪术?”
佛手握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目光略偏,看向窗外雨幕。“不曾见过。只是听闻逆药阁中有此人,专管药材调度。”
“哦?”甘草盯着他,“可我在西山柴胡寮见过一张密信,上面批注‘第八味由佛手督办’,署名正是莪术。你怎么解释?”
厅内骤然安静。
佛手缓缓放下笔,指尖在案上轻点两下。“那是伪造。我从未与逆药阁往来。若真有此信,烦请出示。”
甘草不答,转而走向青皮。“你说点心是你递上的?”
“是。”青皮点头,“我亲手摆盘,一共六碟,四甜二咸。其中豆沙酥是我特地准备的,叔最爱吃。”
“那你吃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