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市街的傍晚总裹着层驳杂的药味。夕阳把药材摊的影子拉得老长,当归、川芎的辛香混着炸油饼的焦气漫在巷子里,偶尔有挑着空担的药农匆匆走过,鞋跟敲得青石板“哒哒”响。甘草带着麦芽往街尾走,药箱里的铜片随着脚步轻轻磕碰,出细碎的声响,像在叩问藏在暮色里的线索。
“没药药铺”的幌子歪歪斜斜挂在门檐上,红布褪成了浅粉,边角还撕了个口子。铺子门敞着,里面亮着昏黄的油灯,隐约能听见摔东西的咒骂声。没等两人进门,一个粗哑的嗓门就炸了出来:“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老子门口晃?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门内冲出个矮胖的汉子,穿件油乎乎的短衫,满脸络腮胡,正是没药。他手里攥着个碎了半边的药罐,看见甘草,愣了愣,随即把药罐往地上一摔,瓷片溅得四处都是:“甘草?你来得正好!沉香那老小子是不是让你来骂我?告诉你,那破麝香不是我偷的!”
“没药老板稍安勿躁。”甘草跨进门,目光扫过铺内——柜台歪在一边,药斗倒了好几个,丹参、红花撒了一地,比沉香药铺还乱。“我们是来问事的,不是来问责的。”
没药梗着脖子,唾沫星子飞溅:“问个屁!不就是昨晚我在他铺子门口站了会儿吗?老子是看他铺子里灯没灭,想提醒他关窗,他倒好,丢了东西就赖我!”
麦芽凑到甘草身边,小声嘀咕:“先生,你看他这暴躁样,说不定真是他偷的,急眼了!”
这话被没药听见了,他猛地揪住麦芽的衣领,眼睛瞪得像铜铃:“小崽子你说啥?再说一遍!信不信老子把你扔出去!”
“没药老板松手。”甘草上前一步,指尖轻轻搭在没药的手腕上。他的力道不大,却带着股沉稳的劲儿,没药只觉得手腕一麻,下意识地松了手。“他是个孩子,不懂事,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来,是想问问你昨晚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灰布衫、江南口音的男人,自称苍术。”
“苍术?”没药的火气消了些,挠着络腮胡想了半天,“好像见过……昨天下午他来我铺子里买硫磺,说‘熏药材防潮’,我还骂他脑子有病——这大热天的,药材哪用得着熏?”
甘草的眼睛亮了些:“他买了多少硫磺?有没有说别的?”
“买了二两。”没药往椅子上一坐,抓起桌上的粗瓷碗喝了口凉茶,“没说别的,就问我‘沉香药铺的麝香是不是贡品’,我没好气地骂了他几句,他就走了。”
麦芽在一旁急声道:“你看!他都问麝香了,肯定是他偷的!你还卖硫磺给他,是不是跟他一伙的?”
“放你娘的屁!”没药又炸了,一拍桌子,碗里的茶水溅了一地,“老子卖药材挣的是干净钱,才不跟贼搭伙!再说了,那苍术看着就不是好东西,贼眉鼠眼的,买完硫磺就跟个黑袍人在巷尾说话,我才懒得理他!”
“黑袍人?”甘草的心头猛地一跳,腕间的甘草根手链不自觉地滑到掌心,“和”字的纹路硌得他指尖麻,“什么样的黑袍人?你看清楚了吗?”
没药皱着眉,回忆道:“个子挺高,穿件黑布袍子,一直遮到下巴,脸上好像有个刀疤,从眼角划到嘴角。最显眼的是他腰间挂着个令牌,上面刻着个‘逆’字,黑漆漆的,看着就晦气。”
逆字令牌!
甘草的呼吸顿了顿,师父说过,逆药阁的人都有专属令牌,上面刻着“逆”字,样式各不相同。苍术和黑袍人碰面,看来逆药阁不止一个人在京城,他们的目标也绝不止麝香这一味引药。
“他们说了什么?”甘草追问,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带着急切。
“离得远,没听清。”没药撇撇嘴,“就看见苍术把个布包递给黑袍人,黑袍人好像说了句‘快些动手’,然后就走了。我当时还纳闷,这俩人神神秘秘的,没想到是偷麝香的贼!”
麦芽在一旁听得咋舌:“我的天,真有黑袍人啊!那苍术肯定是逆药阁的,黑袍人是他同伙!”
甘草没接话,走到没药的库房门口。库房门虚掩着,里面堆着层层叠叠的药材,苍术、白术、当归分门别类地放在竹筐里,气味浓烈。他推开门走进去,目光扫过地上的脚印——都是深底的皮靴印,和沉香药铺里的浅底布鞋印完全不符。
他又拿起筐里的苍术闻了闻,只有纯粹的辛香,没有一丝硫磺味。看来没药说的是实话,他库房里的苍术是纯的,没有掺硫磺,也确实不懂药材配伍。
“没药老板,你跟沉香的生意纠纷,我们不管。”甘草走出库房,语气平静,“但苍术和黑袍人的事,你要是想起别的细节,随时去中和堂找我。”
没药愣了愣,随即梗着脖子道:“想起个屁!老子再也不想看见那俩晦气玩意儿!不过话说回来,沉香那老小子也活该,谁让他总抢我生意!”嘴上这么说,眼神里却多了几分后怕——要是真被逆药阁缠上,可不是丢生意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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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草没再跟他计较,转身带着麦芽往外走。没药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喊了一声:“甘草先生!那逆药阁是不是很凶啊?我会不会被他们报复?”
甘草回头,淡淡道:“只要你不掺和他们的事,他们不会动你。”
出了没药药铺,夕阳已经沉到了屋檐后,天空渐渐暗了下来。九市街的药摊大多收了,只剩下几家亮着灯的药铺,门口挂着的灯笼在风里晃,投下摇曳的光影。
麦芽跟在甘草身边,脚步有些虚:“先生,逆药阁的人好吓人啊,还带刀疤,挂令牌……苍术会不会是黑袍人派去偷麝香的?”
“是。”甘草点头,指尖摩挲着药箱里的铜片,“苍术负责打探消息、动手偷窃,黑袍人是监工,或者说……是负责人。”
“那苍术拿到麝香,是不是已经交给黑袍人了?”麦芽追问,“可他为啥要留苍术粉和自己的名字啊?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这个问题也正是甘草想不通的。他停下脚步,靠在街边的老槐树上,晚风卷着槐花香吹过,混着药箱里的硫磺味,让他混沌的思绪清明了些。
“有两种可能。”甘草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思索,“一是苍术想嫁祸给没药,故意留苍术粉引我们怀疑懂药的人,可他又自报姓名,这不合逻辑;二是……他和黑袍人内讧了。”
“内讧?”麦芽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内讧啊?”
“或许是分赃不均,或许是苍术想私吞麝香。”甘草抬头看向城南的方向,那里是百草客栈的位置,苍术就是从那跑的,“黑袍人让他偷麝香,他偷到手后却不想交出去,就故意留线索让我们找他,想借我们的手摆脱黑袍人。”
“可他为啥不留黑袍人的线索,反而留自己的?”麦芽还是不解。
“因为黑袍人比我们更可怕。”甘草的眼神沉了沉,“逆药阁手段狠辣,苍术要是私吞麝香,黑袍人肯定会杀他灭口。他留自己的线索,是想让我们追他,逼黑袍人不敢轻易动手——毕竟官府和药行都盯着麝香案,黑袍人要是杀了苍术,容易暴露行踪。”
麦芽听得后背凉:“那苍术现在会不会已经被黑袍人杀了?”
“不好说。”甘草拎起药箱,往中和堂的方向走,“苍术早上才离开百草客栈,黑袍人未必能立刻找到他。但他身上沾着麝香的气味,跑不远,我们得尽快找到他,不然他要么被黑袍人灭口,要么就带着麝香跑了。”
夜色渐浓,街边的灯笼亮得更欢了,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路过中和堂的拐角时,甘草突然看见檐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是沉香,正攥着袖子来回踱步,脸上满是焦急。
“先生!您可回来了!”沉香看见甘草,连忙跑过来,声音里带着哭腔,“捕头说城南客栈没人,苍术跑了,这可咋办啊?后天就要交麝香了,我真的要杀头了!”
甘草扶住他,从药箱里拿出那枚“引”字铜片:“沉香老板,你别慌。偷麝香的不是普通人,是个叫逆药阁的组织,苍术只是他们的棋子。这铜片是他们的信物,我们只要顺着这个查,一定能找到麝香。”
沉香看着铜片上的“引”字,脸色更白了:“逆药阁?我听说过这个组织,十年前江南有个药商不肯交三七粉,全家都被灭口了!他们……他们会不会杀我啊?”
“暂时不会。”甘草将铜片收好,“他们要的是麝香,不是你的命。你先回去,把药铺看好,别再让人进去破坏现场。一有苍术的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沉香点点头,像是被抽走了力气,脚步虚浮地走了。
麦芽看着他的背影,小声问:“先生,我们现在去哪找苍术啊?京城这么大,他要是藏起来,我们根本找不到。”
甘草抬头看向夜空,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洒下清冷的月光。他想起城南的丐帮,那些人消息灵通,遍布京城的大街小巷,说不定见过苍术的踪迹。师父当年查案,就常找丐帮的线人帮忙。
“去城南找神曲。”甘草转身往城南走,声音坚定,“他是丐帮的人,消息最灵通,说不定见过苍术。”
麦芽连忙跟上,脚步比之前快了些。夜色里,药箱里的铜片轻轻作响,像是在呼应着远处某个隐藏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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