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草从怀中取出一块银锭,放在桌上。纹路清晰,火印完整,正是市面上流通的十两官银。
“十两纹银,还没花完。”他说,“苍耳子说,是你亲手交给他定金。”
阿胶盯着银锭,嘴角抽动了一下:“银子人人都有。你想栽赃,也得找个像样的理由。”
话音未落,甘草忽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左袖边缘,用力一扯。几粒灰白色粉末簌簌落下,在灯下泛着微光。
“这是轻粉残留。”他声音沉冷,“水银与白矾炼药时独有的痕迹。伪雄黄里有,你袖口也有——你当心机周密,却忘了炼药时沾上的粉,洗不干净。”
阿胶浑身一震,猛地甩手后退。茶杯被带翻,摔在地上碎裂,瓷片四溅。她嘴唇颤抖,眼中闪过一丝惊惶,却又强自镇定:
“你疯了!凭这点灰土就想定我的罪?”
“不止这些。”甘草步步逼近,声音低如耳语,却字字如钉:
“你怨恨白术立遗嘱,将铺子留给外人,不给你儿子。你早想除他,只缺机会。逆药阁盯上粮铺截他们药路,你也盯上了这个时机——借刀杀人,既报私仇,又不留痕迹。”
“我没有!”阿胶尖叫,声音撕裂夜空,“我不是凶手!我只是……只是想让他吃点苦头,没想他死!”
她话音未落,突然抬手,将藏在袖中的某物狠狠掷向院角泥地。那东西砸在湿土上,出闷响,随即被雨水淹没。
甘草立刻冲出屋外。
雨已开始落下,起初稀疏,转瞬倾盆。他蹲在墙根处,用手扒开烂叶与浮土。指尖触到一块硬物,湿滑冰冷。
他将其拾起,抹去泥污。是一块残缺的木牌,约拇指长短,边缘焦灼,似曾遭火焚。正面刻着一个字——“逆”。
笔画粗粝,力道极深,像是用钝器反复刻凿而成。材质为普通松木,但纹理粗糙,与寻常木片不同。更令人警觉的是,背面沾着一层极薄的暗红色粉末,经雨水冲刷仍未完全脱落——正是伪雄黄的残留。
甘草握紧木牌,雨水顺着指缝流下。他记得白术书房中那枚铜片,纹路与此木牌隐约相似。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附子。
那是北方最大的地下药材贩子,专营毒药、禁药、伪药,行踪诡秘,从未露面。而如今,线索竟直指此人。
院内传来嘈杂脚步声。几名衙役闻讯赶来,破门而入,迅控制住阿胶。她挣扎嘶喊,脸上泪痕交错,口中仍在辩解,却已不成语句。
苍耳子也被另一队衙役押出百草堂,双手反绑,头颅低垂。两人皆未再开口。
甘草站在院中,雨水打湿衣襟,木牌紧贴掌心。他仰头望着漆黑天空,思绪如潮。
白术之死,表面看是旧疾复,实则中毒已久。每日服用的补气汤中,雄黄剂量缓慢增加,辅以轻粉催化毒性,使人慢性衰竭,症状与肺痨无异。若非橘红偶然现药渣异常,送去化验,真相或将永埋尘土。
而幕后之人,并非只为财利。
逆药阁近年来屡次挑衅各大药堂,切断药材供应,逼迫同行低头。此次伪雄黄案,既是报复,也是试探。他们选中润安堂,因白术刚愎自用,拒与逆药阁合作;选中阿胶,因她心怀私怨,易于操控。
可真正的操盘手,仍是那个隐藏在北方雪原深处的“附子”。
甘草闭上眼,脑中浮现三年前那一幕:风雪夜,边境小镇,一座废弃药坊。他追踪一名贩卖砒霜的游方郎中,最终只找到一具烧焦的尸体,身旁散落几片烧焦的木牌,皆刻着“逆”字。
当时无人知晓其意。
如今,这块新出土的木牌,竟与当年如出一辙。
他将木牌收入怀中,转身迈步。
院门外,一道庙影隐在雨幕深处。那是座荒废已久的药王庙,香火断绝多年,门前石狮断裂一角,藤蔓缠绕梁柱。据传,每逢阴雨之夜,庙中仍有诵经声传出,说是冤魂不散。
甘草驻足片刻,忽觉袖中纸条微微热。
他取出展开,现原本空白的背面,竟浮现出一行极淡的朱砂小字,似以特殊药水书写,遇湿方显:
“松林渡口,第七夜,舟不过江。”
字迹娟秀,却是女子手笔。
他心头一凛。
这不是橘红的笔迹,也不是任何已知线人的风格。这行字,分明是被人提前设局,等今日雨水唤醒。
是谁?为何留下线索?
他想起阿胶掷出木牌前那一瞬的眼神——惊惧中夹杂解脱,仿佛终于卸下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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