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会儿你回来啦,我为你撑伞,护你长大。”
他说着,用他无情的伞盖儿,使劲儿磕了我的焦菇。
“鸢姀,早去早回啊。”
他这一磕,身体立即散作黑色尘埃。
我再无容身之处。
下一幕,满空的孢子夥伴热情洋溢地推搡着我,重回大平菇伞下的土地空间。
只是,我落下的时候,谢烬洄那蘑菇疯狂扭动,带动了气流,把我吹到了距离原来位置更远的地方。
这一世,我至始至终都在谢烬洄这珠老蘑菇的大伞下,健壮而无忧忧虑的成长。
风吹雨淋都与我无关,但我会照到最适宜我生长的光线。
我活的很好,但伞盖长歪了,因为我总是仰望谢烬洄。
活得很好,好到终于有时间想一想——原来蘑菇也会长歪脖子,原来「被护在伞下」是另一种失去。
这种与他极近,却无法并肩的感觉很不好,如果人世间的轮回就是这样颠倒错乱。
让上一世相爱的情人,在下一世做父女,母子,兄弟姐妹,甚至做了野牛,苍蝇,蚊子……
如此错综复杂的难以了愿,了缘,才是轮回因果不断的缘由吧。
没想到,当蘑菇不仅能理解蘑菇,还能理解人。
就像我现在一样,望着无法企及的他,我也在期待来生要是怎样怎样,如何如何就好了。
原来,这就是世人所说的,生之遗憾。
就在我担心,谢烬洄硕大的蘑菇永远也听不到我这朵渺小得,仅够十只蚂蚁安家的小菇菇声音时。
那棵矜矜业业的大软树倒了,谢烬洄这颗老态龙钟,行将就木的大蘑菇爷爷也倒下了。
眼瞅着他泥了,我竟然不为他的死而悲伤,反倒因为能再次接近他,激动得大声朝蘑菇残骸高喊。
“我好想你啊!”
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一声是我,另一声是垂死之际,谢烬洄的温柔呢喃。
他的身骸渐渐从我菌丝脚旁淡去。
接下来我不仅看到了蘑菇孢子如何如何从满空铺面飘来,也看见了倒塌的软树像是重新充满了仙气。
怪异而扭曲着蓬开枝干,又立了起来。
这次树倒,由于我的微小,和谢烬洄的一吹,使我恰好巧妙位移,避开了凶险。
树还会重复倒,我心想:谢烬洄再生的位置,我一定要帮他换一个。
可是,我既扭不动风,也撼不动土,难道要我一死陪他重来吗?
不行!我扭断了这毫无仪态「殉情」的想法。
谢烬洄拉我出泥潭,要是我一死,出生的位置也复原怎麽办。
我不能因为无力软弱,一死了之,让谢烬洄的努力白费。
要尽量影响他,指引他,不让进入险地。
但,要怎麽影响?
盯着越飘越近的大片孢子,我的头脑飞速运转。
我记得谢烬洄说过,只要他一想我,就知道我在哪里。
要是我拼命想他呢,他是不是就能立刻朝我奔来?
必须试一试,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我想他,想初遇时的握手,想他彩虹衣的颜色,想谢蚂蚱,想小焦蝶儿……
想他补非空山时的仙姿,想他落在我额头上的吻……
想着想着。
我的蘑菇头微微仰起,就看见一朵孤零零的小孢子撞上我的伞盖,好像就要扑近我的怀抱。
哈哈,是他!
随便你吧,谢烬洄,哪怕你要在我的蘑菇坑里扎根,把我的养分全给你。
我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