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生对着他憨厚一笑,茶盏上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分内之事。”
穆淮清示意他坐下:“冒雪赶回,可是有要事?”
“边境传来确切消息…”路生压低声音,“辽部内乱,巴颜部新首领帕塔正与周边部落交战。”
蹲在火盆边的云卷突然拍手笑道:“打得好!最好打个你死我活才好!”
话一出口才惊觉失言,慌忙捂住嘴。
他这一动,带得炭盆里火星四溅,几点红光在衆人凝重的面容上跳动,又很快熄灭。
穆淮清捏紧了手里玉箫,面上没有什麽表情,“辽部平衡全仰仗各部落首领互相牵制,一旦有人打破平衡,完成了统一,那麽中原便岌岌可危了。”
路生道:“大人说的极是,眼下就盼他们势均力敌,我们就能多消停一会儿。”
关山月将茶盖合上,面上阴霾,“辽部跟中原的关系,向来是隔而相望,且打且和。草原现下万衆瞩目的要数帕塔,此人行事心狠手辣,若来日脱颖而出…怕是真不好对付。”
穆淮清抿着唇没说话,不知在想什麽。
莫少卿睁了眼,屋内炭火蒸的他犯困,他看着路生说:“景州沈大人那边有消息麽?”
提到景州,那路生就来劲了,他搜罗的消息里,算景州的消息最多。
但他害怕说错话,挑拣了一些说:“景州入冬以来粮价高了许多,现在从景州出来的流民越来越多了。”
莫少卿问:“我记得去年景州的粮食是每石两百钱,现在高了多少?”
路生记得事情多,被先生这麽一问,他就答不上来了,连忙从怀里掏出册子翻看,翻到後说:“每石六百钱。”
侍女正在给李可添茶,他闻言一惊,碰翻了茶杯,把侍女也惊着了。
他提高声音问:“六百钱?我没听错吧?”
路生被他一问,就心虚起来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六百钱没错。”
关山月看着他问:“那你有没有记错过?”
路生摇了摇头。
莫少卿枯瘦的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突然发出一声冷笑:“世人皆道世子如青玉无暇,如今沾染官场…”
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倒也应了那句老话——近墨者黑。”
穆淮清眸光微动,玉箫在掌心转了个圈,将话题引回正轨:“景州粮价既涨,各州必会跟风。诸位可有良策?”
李可掏出手帕拭汗,与几位幕僚交换着眼神。
方才还信誓旦旦说能稳住粮价,此刻却都噤若寒蝉。“按旧例…可劝富户捐钱或粮…”他声音越来越低。
“杯水车薪。”关山月一针见血。
厅内炭火噼啪作响,映得衆人面色阴晴不定。
穆淮清忽然轻笑一声:“明日放出消息,就说幽州现在高价收粮。”
李可猛地站起,“大人,此时收粮绝非良机!”
“我不仅要收…”穆淮清玉箫轻点案几,“还要以每石八百钱的高价收。”
满座哗然。
莫少卿浑浊的眼睛突然睁大,炭火在他眸中投下跳动的光影。
穆淮清环视衆人:“若八百钱不够,就再加。”
他语气渐冷,“等粮食到了幽州…”
玉箫“嗒”地一声敲在案上。
李可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激动得胡须直颤:“妙啊!届时收与不收,价高价低…”他猛地一拍大腿,“全凭大人定夺!”
关山月抚掌大笑:“好一招请君入瓮!可有机会治治那些囤积居奇的奸商了。”
“此事就交由李师爷操办。”穆淮清打断道,“记得文书要盖我的私印。”
李可连连作揖,袖中账册哗啦作响:“大人放心!有您的名头在,不怕那些粮商不动心。”
衆人告退时,窗外雪已停了。
莫少卿望着穆淮清纤细的身影,忽然低声道:“世子这一手…倒是比老朽想的还要狠辣三分。”
穆淮清摩挲着玉箫,轻笑:“先生方才不是说…近墨者黑麽?”
檐下冰棱滴落一滴水珠,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个小小的水洼,倒映着渐渐散去的云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