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令的一双儿女见父亲磕头如捣蒜,吓得放声大哭。
一旁的两个妇人慌忙死死捂住孩子的嘴,哭嚎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压抑的呜咽。
沈时宴的目光冰冷地锁在胡令身上,声音轻得像地牢里游荡的凉风:“景州兵变那日,沈家满门被屠…胡大人,您可还记得?”
胡令如蒙大赦,急声道:“记得!记得!是那狗贼秦风造的孽!若非是他,老侯爷也不会…可这,这与我无关啊大人!”
他忆起兵变当日,自己正与新纳的美妾寻欢作乐。只知秦风破城,杀了老侯爷,屠尽沈家…
那秦风当年在他手下时,谄媚如狗,任他搓圆捏扁。谁能料到他竟如此狠绝?事後想来,竟还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沈时宴忽然低低地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自然…与你无关。”
胡令闻言,脸上瞬间迸发出狂喜:“那…那大人今日是来放我们出去的?”
真是愚不可及的天真。
沈时宴擡手,示意身後的聂青打开牢门。
沉重的铁锁“哐当”落地。
胡令像受惊的野狗般向後缩去,眼中却还残存着一丝希冀,仿佛以为沈时宴真要放他生路。
沈时宴那纤尘不染的白靴,踏过胡令方才磕头染污的地面。
在这肮脏破败的牢笼里,他这一抹清冷的淡青,带来一种格格不入丶令人心悸的生机。
他缓缓展开手中那柄素白无字的折扇,轻轻摇动,却驱不散周遭浓重的污浊湿气。
仿佛终于厌倦了对笼中困兽的戏弄,他的声音陡然阴沉下来,如同淬了冰:“若非你当年虐杀秦风兄长,若非他在你麾下三年受尽苛待,若非你强占其妻,令他受尽屈辱…或许,他也不会走上那条血染景州的路…”
沈时宴的声音在诉说中骤然哽住,眼眶瞬间赤红,牙关紧咬,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景州城破那日的腥风,仿佛正呼啸着刮过耳畔。
父亲跌入泥泞的身影,叛兵高高举起的森然屠刀…
他声嘶力竭的呼喊…
他再也不想听胡令任何苍白无力的辩解。沈时宴猛地一擡手,动作决绝。
聂青一步上前,腰间的匕首在烛火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光。
胡令只觉颈间一凉,下意识地伸手去捂,温热的液体已喷涌而出。
他保持着跪地的姿势,双眼因极致的恐惧而圆瞪,死死盯着沈时宴,喉头咯咯作响,却再也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牢内瞬间爆发出女人和孩童凄厉欲绝的尖叫。
沈时宴漠然後退,退至安全的距离,冷眼看着几名近卫如狼似虎般涌入牢中。
杀戮,在狭窄的空间里展开。
两个幼童被大人的尸体绊倒在地,惊惧地啼哭,直到最後一个能保护他们的大人也倒在血泊中。
聂青提着滴血的匕首,一步步逼近。
沈时宴闭上眼,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开来,复仇的快意如毒藤缠绕心脏。
稚嫩的求饶声微弱地传来。
就在聂青扬手欲落的刹那——
“且慢。”沈时宴睁开眼。
聂青的动作应声而止。
他下手实在太慢了,似乎正是有意等待这一刻。
沈时宴歪头打量着那两个惊恐万状的孩子,眸中竟真真切切地掠过一丝不忍。
他俯身,用此生最温柔的语调轻声道:“乖,闭上眼睛。”
聂青微怔,旋即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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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时宴步出地牢时,齐连已候在门外。
牢门开啓的瞬间,浓重的血腥气汹涌而出。齐连心下了然,禀报道:“主子所料不差,太傅的人果然在查侯爷。”
沈时宴低头,仔细掸去袍摆沾染的微尘,检查着是否有血迹:“临风年轻气盛,易轻信人言。穆淮清数次上奏陛下都未允之事,他一奏便准,还当是圣眷优渥,殊不知…那是陛下的试探。”
齐连紧随其後:“太傅派来的尾巴,属下已清理干净。”
“你办事,我放心。”沈时宴颔首。
走出逼仄通道,重见天光。
沈时宴回身叮嘱:“让你的人盯紧幽州。还有,此行临风必会再查景行一案,之前让你处理的人手痕迹,务必清扫干净。”
“均已料理妥当。”齐连应道。
沈时宴不再多言,拾级而上。
石阶尽头,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正静静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