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朱墙锁重夜
“可当太傅知道朕无意争储後…”
天恒帝的手指抓着锦被,“他变得好严厉。每日布置繁重课业,不许朕与人往来,更不许嬉戏玩耍。若是违逆…”
他缓缓摊开手掌,“就用玉杖打朕手心…”
沈时宴轻声道:“陛下若觉难过,不必再说。”
天恒帝恍若未闻,目光已穿透时光。“那时朕不过是个孩子啊…”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朕只是想要一点温暖。所以当廉王关切朕的伤势时,朕就把太傅的苛待都告诉了他。”
“廉王说定要让父皇知晓太傅的所作所为。朕那时多天真,以为父皇知道了,太傅就不会再打朕了…”
天恒帝的眉头拢在一起,“可朕没有等来父皇,在那个狂风肆虐的雨夜,只等来了老师。”
“门从殿外被推开,老师像泰山一样出现在外面,他的身後是倾盆的大雨,他屏退了所有人,他把朕绑在榻上…”
沈时宴不想再听了,这使他想起血色景州,“陛下,夜深了,该休息了。”
“老师说朕实在愚蠢,竟然会轻信廉王的话,所以要让朕受到惩罚。”
天恒帝看着沈时宴垂在身侧柔软的青色衣摆,忍不住轻轻捏起一角,“老师解了衣袍,也把朕的衣服撕碎了。”
沈时宴猛然擡头,却看不到天恒帝的脸,他把自己的脸埋进了褥子里。
天恒帝紧紧攥住沈时宴的衣摆,声音里透着凄苦:“朕废寝忘食地读书,疏远所有人,就连父皇,也不再期待。”
天恒帝将脸露了出来,他剧烈的喘息,“老师很欣慰,觉得朕本该就是这个样子,为了激励郑继续奋发图强,他送给郑一只猫,朕很开心,给它取名安安。”
“朕日夜与安安相伴,朕把所有的心事都向安安倾诉,可有一天,朕未能背出老师考的文章,老师觉得这是安安误了朕,要朕亲手掐死安安。”
说到这,天恒帝翻了个身,面着壁不肯再看沈时宴,“老师送了朕很多只猫,朕也掐死了很多只猫。”
年轻的帝王蜷缩在龙榻深处,仿佛又变回那个无助的孩子。
他在这个富贵笼里生不如死过,如今,又到了生不如死的境地。
“朕对老师又敬又爱又恨,老师是复杂的,朕也是复杂的,可安安是无辜的。”
天恒帝看着墙上的影子,躺在这儿的影子是自己的,身旁长身玉立的那个影子是沈成壁的。
他抚摸那个影子,“朕这一生,身不由己的做了许多事,身不由己的杀了很多人…”
沈时宴笔直的站着,他像一尊没有情感的玉雕,任凭风吹雨打,始终不为所动。
“成壁…”天恒帝忽然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你能不能唤朕一声玉衡?”
他其实更想问,你可曾对朕有过半分情意?
可他知道,他们之间隔着深仇。
而他的成碧,清醒到不肯为他停下脚步。
“或许你不信…”天恒帝自嘲地笑了笑,“朕曾经多羡慕你啊。羡慕你一袭青衣名动殷都,羡慕你无拘无束来去自如,更羡慕你这般…”
他的指尖轻轻点在墙上那个清隽的影子上,“冰壶秋月的风骨。在朕心里,你始终都是最干净的那个人…”
夜风穿堂而过,吹散了帝王未尽的话语。
沈时宴始终沉默,唯有墙上交错的影子,在烛火中微微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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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萧瑟的秋风裹挟着枯叶闯入殿内。
在地面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天恒帝缓缓转身,目光追随着那片打着旋的落叶。
多年积郁终于倾吐,心中枷锁似已解开,他感知不到半分痛楚。
一切恍若一场荒诞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