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帝凝视着眼前已恢复从容优雅的沈时宴。
想起方才他为固安侯动怒时面红耳赤的模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在心头翻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倒也不全是固安侯…”靖安帝接过茶盏,面露倦怠,毫无品茗兴致,“近日诸事纷扰,尤其是潘博一案,叫朕心绪烦闷…”
潘博是沈时宴年前力荐的吏部侍郎,昨日遭六科言官联名弹劾,罪状洋洋数十条,尤以擅权任免丶贪墨二十万两为甚。
靖安帝尚未下令彻查,只命人将其先行拘押。
“此獠着实可恨!”靖安帝将茶盏重重顿在案上,盖碗倾覆,茶水横流,侍立宫女慌忙上前擦拭。
“朝野上下皆忧心辽患,他却只知道中饱私囊!真是给朕好大一个惊喜。”
他目光转向沈时宴,“既提起此事,朕想听听先生的意思?”
沈时宴垂眸:“潘博贪墨巨万,徇私擢黜,辜负陛下信任,实属罪大恶极…”
他语意未尽,留有馀地,心中急速揣摩着帝王话中深意。
“朕本念其旧日…”靖安帝顿住,目光掠过沈时宴那张足以倾国的容颜,话锋陡转,“终究是念及他乃先生所荐之人。”
沈时宴身形几不可察地一僵。
心知潘博此番在劫难逃。
当即肃然表态:“臣以为,潘博负恩忘义,罪无可恕,当从重惩处!”
靖安帝深深看了他一眼,唇角微扬:“既如此,便拟旨,坐实其罪,昭告天下,择日问斩。”
沈时宴眼中掠过一丝愕然。
潘博虽罪重,却未至死地,他未料靖安帝竟施此雷霆重典。
“先生可是觉得…朕过于严苛了?”靖安帝探问。
“臣不敢!”沈时宴立刻躬身,“潘博咎由自取,死有馀辜!”
靖安帝接过宫女新奉的茶,轻啜一口:“朕此番确是下了狠心,是想借机整饬朝中贪墨之风。只怪潘博撞在刀口,朕正好杀一儆百。”
“陛下圣明!”沈时宴应道。
“朕也思忖过…”靖安帝放下茶盏,声音平缓却字字千钧,“此旨一下,朝中百官定会疑心朕与摄政王不和。恐让摄政王陷于非议之中。然朕思之再三,唯此方能肃清吏治,导正官心。于大俞,于郑,于摄政王——”
他刻意加重了最後三字,“皆是百利朕无一害。”
靖安帝私下从不以“摄政王”相称,向来敬称“先生”。
此刻连番提及“摄政王”,甚至将其置于国与君之後,无异于当头一棒!
“猜忌”二字如冰锥刺入沈时宴脑海。
他慌忙离座,伏地叩首:“陛下此言,真是折煞微臣了!臣万死不敢与陛下相提并论!潘博一事,实乃臣失察之过!请陛下将臣一并严惩!”
靖安帝起身,行至沈时宴身旁,亲手将他搀起:“此事与先生何干?朕岂会迁怒于先生?先生快起。”
“潘博在外,仗臣之势,究其根源,是臣擢拔之恩令他肆无忌惮!臣未能及早察其奸佞,致其酿成今日大罪!臣有罪…”
沈时宴语带惶恐,欲再跪,却被靖安帝牢牢托住双臂。
“先生万勿再跪!”靖安帝将他按回锦凳,“先生莫要多虑。潘博道貌岸然,惯会在朕与先生面前弄巧藏奸。若依先生所言,朕岂非也有过失?”
沈时宴面露惶恐,作势欲起,靖安帝手掌微微用力,将他稳住:“先生安心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