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走到今日着实不容易。
也正因为如此,关山月才始终没有问出那句:“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就像路生知道穆淮清离开仕途後关山月不会再入仕一样,所以他也没有问出那句:“你能不能为我留在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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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绵延数日,山路泥泞湿滑。
沈君屹拨开丛生杂草,紧紧牵着穆淮清的手,生怕他跌倒。
“这雨怕是不打算停了。”沈君屹低声道。
穆淮清衣摆沾满泥点,若有所思:“许是春雨有意留人…”
他顿了顿,“最近我总做些奇怪的梦。梦见自己站在高处,大雪纷飞,你倒是在我身边…”
故人渐多,那些零碎梦境愈发频繁地浮现。
沈君屹指尖微颤:“那是幽州凌虚楼。那时你还是幽州太守,我是固安侯,我们见一面…很难。”
穆淮清沉默。
他记不起这些往事,如同隔雾看花。
忽然脚下一滑,穆淮清整个人向前栽去。
沈君屹猛地将他拽回怀中,温声提醒:“哥哥当心!”
前方,牧之等人已清理完莫少卿与穆灵均墓前杂草。
云卷按着小六子跪在泥水里:“你做了错事,先生说过与你死生不见。今日来,你须得好好认错才能让先生原谅你。”
小六子额头抵着泥泞,重重磕下。
他忘了所有,只记得自己罪孽深重,被所有人抛弃。
穆淮清在墓前郑重跪拜,起身时早已泪流满面。
“沈临风…”他声音发颤,“我心里很难受。”
沈君屹将他拥入怀中:“哥哥想哭就哭吧。”
“我真是个糟糕的人…”穆淮清哽咽道,“什麽都记不起来。”
“这不是你的错。”沈君屹轻抚他後背,“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会替你记得。”
穆淮清仰起泪眼:“可我想全部记起来…”
“别担心,一定会记起来的,顺其自然就好。”沈君屹声音发紧,既盼他恢复记忆,又怕那双清明的眼睛看穿自己所有的不堪。
自重逢那一日开始,他便总在担心,若他想起一切,是否又会离开?
穆淮清突然道,“可不知道为什麽,我又害怕自己全想起来…”
沈君屹眸色彻底暗了下去:“我也怕…”
二人相视无言。
下山後,连绵阴雨持续五日。
穆淮清染了风寒,咳声不止。
沈君屹寝食难安,连请数位大夫,即便都说是寻常风寒,他仍夜不能寐。
穆淮清端起药碗,眉头未皱,一饮而尽。
“如今倒不怕苦了?”沈君屹倚在桌边笑问,眼底却藏着深意。
“喝惯了,便不觉得有多苦了。”穆淮清搁下碗,唇边浮起一抹浅淡的笑。
话音未落,却见沈君屹猛地别过脸去,衣袖在眼角匆匆一抹。
穆淮清怔了怔,伸手捧住他的脸转回来,竟触到一片湿凉。
“你…”他指尖微颤,望进那双泛红的眸子,心头蓦地一紧。
“我心疼哥哥…”沈君屹嗓音沙哑,泪珠已滚到唇边,咸涩浸入唇角。
这一哭,倒叫穆淮清慌了神。指尖拭泪不成,索性将人揽入怀中,温言软语哄了半晌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