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只手还按在任侠的後颈上,大拇指摩挲着突出的颈骨,是个安抚的姿势。
“好,”任侠说,“我没事,相信我。”
唐纬之点了点头,放开手。
那边的几个人已经迅速被带走了,入口处空荡下来,只剩两个工作人员站在几米外,满脸都写着小心翼翼。钱哥也站在一边,等他的回复。
“我去。”任侠说。
“好,没事,能理解,回去之後我们……”钱哥说到一半,顿了一下,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诶?什麽?”
“我说,照常,”任侠深呼吸了一下,“我凭什麽要为了一个傻逼,取消我自己的工作安排丶牺牲我自己的机会?”
他是来领奖的,黄博帆是来蹭的,谁脸上难看谁尴尬,反正不是他。
“好!後面的事我来安排,你好好参加完今晚就行,”钱哥当机立断,又对唐纬之说,“辛苦了,麻烦您今晚照看下他。”
“没有的事,”唐纬之微微点了下头,“应该是我要说谢谢,感谢钱哥和公司一直以来关照他。”
他轻描淡写地,顺着任侠的称呼叫了钱哥,将话接了过去。
晚宴快要开场,唐纬之握住任侠的手腕,低眉说:“走吧?”
他语气一直很平稳,浑然无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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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博帆是在入口处认出任侠的。
他实在太出挑,也太耀眼了,明明站在一群人当中,却像是单独被聚光灯照着,每一根头发丝都闪着光。
他身旁站着经纪人,另一边是唐纬之,三人正说着话,突然擡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经纪人诶了一声,非常慌乱地伸手试图挡住,显然收效甚微。唐纬之则直接将人搂进怀里,用怀抱隔绝了他的视线。
任侠的半张脸都被掩在唐纬之怀里,黄博帆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清唐纬之神色沉静,微微低下头,在他耳边说着什麽,一只手还覆在他後颈上,动作自然中流露着亲密。
随後,唐纬之转过脸,瞥了他一眼。
黄博帆浑身一震,那是非常居高临下的姿态,不需要多馀的动作和声音,无声流泻出威压,让人心中一凛。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焦急的工作人员带走了,耳边一片嘈杂的声音。
“您好,根据我们的安排,您没有晚宴的嘉宾证和邀请函,暂时不能进哦。”
“等等!这是那个……怎麽带到这边来了?”
“谁安排的???出纰漏了。赶紧把两边分开!!!”
“这边这边!您好,麻烦跟我往这边走!”
“谁带的这条路,实习生吗?不是交代好的,两边在红毯之前都要避开吗?”
“我刚给赵总打电话了,已经联系好了,我们先去这边。”
“好了,不说了,先生,您这边走,谢谢。”
“到了到了!好了,没事了,咱们暂时就先这样吧。”
从头到尾,任侠都再没转头看他。
终于被带到一处休息室,工作人员们匆匆离开,交代他们不要先随意出去,身边只剩高晓楠,黄博帆站着,低头整理袖扣,深呼吸了一下。
刚才工作人员的举动,活像他是个见不得光的玩意,只负责在红毯上炒话题,不应该在其馀任何角落让人看见。他很少受到这样的屈辱。
理智告诉黄博帆,不是这样的,但内心深处还有一个尖利的嘲笑声不停叫嚣着——就是这样!他们为什麽请你过来,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是啊,黄博帆问自己,你难道不清楚吗?
平台需要话题度,近两月最火的博主分手後涅盘重生,却在颁奖礼上和渣男前男友狭路相逢,无论双方反应如何,都一定很有趣,很能吸引热点。想必已经有无数台摄像机在暗中对准了红毯上某个点位,只等捕捉那至关重要的一瞬间。
然後照片或视频会被无数家媒体争相转发,营销号看图写话,各有各的说法,说不定还能再上个热搜。
他们请他来,就是为了这一刻的话题度。至于网上会怎麽评判已经分手的两人,会不会再次掀起激烈骂战……这些都不关平台的事。
明知是羞辱,他又为什麽要接受邀请呢?黄博帆问自己。
直播平台的切片在网上疯狂流传,实验室的老师和同学终于还是知道了,有同学常在背後窃窃私语,导师叫他进办公室聊了很久,最终长叹一声,挥挥手让他离开。
老师年过五十,非常保守,这事之後,对他的态度有些变化,语气也很生硬,好在实验室导师的权力也没有大到通天的地步,不能卡他毕业。
但他被踢出了横向课题组,因此劳务费大打折扣,导师又不允许他外出实习。
黄博帆实在是没有办法,他需要钱,而这个新的直播平台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新平台代他付了原来那个小直播平台的违约金,还承诺会请律师帮助处理来自任侠的诉讼,代价则是需要他和高晓楠同时出镜直播。
坚持的那点原则很快化为乌有,原来出镜不是很难的事,面无表情地念擦边弹幕不是很难的事,像今天这样站在这里,等着成为供所有人观看的一场热闹猴戏,竟然也不是太难的事。
原来向下的堕落是一件如此简单而轻易的事情。
任侠做视频的这些年,有遇到过类似的困境吗?他为什麽从未接受过诱惑呢?
黄博帆站在原地,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能听见休息室外传来一阵热闹,随後是音乐声。
晚宴已经开始了。